由于太过激奋,由于心跳如雷,梁旬易的头都晕了,高绪如连忙抱住了他。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枭鸟的怪叫,梁旬易吓得嘴唇发颤,随即便泪如泉涌、涕泗沾襟。高绪如被他的反应弄得手忙脚乱,又是给他擦泪,又是将他按进怀中,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猴急!后来,梁旬易缓过了劲,毅然决然地擦掉泪水,目光射定在高绪如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高绪如。”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高绪如看着他的眼珠,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闻胥宁。”
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没被提起。曾几何时,它对梁旬易来说只是一个符号,可现在它却代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段无人问津却确实存在的爱情。昔有乐昌公主,与驸马钗分玉碎,尚可破镜重明。梁旬易呆定地和高绪如对视着,然后破涕为笑,悲喜交集地拥住了他:真格的,他回来了,就来到自己面前,尽管年华已逝,尽管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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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丹甫都华女领主:维国历史上著名的封建主,哲学家、文学家,留下传世名作《万象始新》,“丹甫都华”为其封号。
②JTF-V:Joint Task Force Vigari,维国特种作战联合特遣部队。
第36章 再结鸳梦
梁旬易亲昵地把脸靠在高绪如胸前,闭上眼,分外强烈地感到较之旁人,他和高绪如之间确实有种特殊、隐秘的联系。他冷不防打了个轻微的哆嗦,问:“偷吻你的那个人是我对吗?”
“是的。”高绪如在他颊边吻了一下,“时至如今,我还老是梦见那天晚上的情景。”
梁旬易微笑起来,又想起了他们在温泉池边的对话,原来高绪如口中那个“青梅竹马”,那个“念念不忘的爱人”就是自己。想到这,他陡然脸颊发烧,抖着肩膀大笑起来。高绪如问他为何发笑,梁旬易把脸整个儿埋在他胸上:“实不相瞒,那天我偷听时,听到你说自己心里有个忘不掉的人,我还为此大吃飞醋。天啊,我居然连这醋都吃。”
“其实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在外面。”高绪如道出实情,“你的轮椅声真的很特别,想忽略都难,而且你的助听器也没丢,就在你自己口袋里。”
“得啦,你就只会捉弄我,明知道我就外面还故意这样说!害得我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想你想得要命。”
“因为梁闻生在面前,我不敢讲得太具体,不然我就玩完了。你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话吗?他说‘我不想有继父,否则我就离家出走,任何人都休想找到我’。”
“他还对你讲这种话?这家伙......”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高绪如问,“我们的关系很微妙,在所有人眼中,我只是保镖,你只是雇主,保镖和雇主谈感情毫无疑问是坏了规矩的。”
今晚虽是个幸福之夜,但梁旬易并没有因此就被冲昏头脑,高绪如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有待考量呢。他把头枕在高绪如肩上稍加思索,闷声不响地在肚子里做文章,然后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傻了吧唧地把一切都昭告天下,我从商这么多年了,会审时度势。人前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反正我们都那么亲密了,连洗澡的时候都待在一起。”
“那梁闻生呢?”
“我不会对他透露半个字的,他是个主意很大的固执小孩,比我还难缠。他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你,想要他欣然接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高绪如能懂他的意思:“这么说,我就得靠自己了。”
“孩童的眼睛比镜子还亮,只有让他打心底里接受你才是最好的。”梁旬易勾着他的手指打圈,“不过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乐意和你交朋友。在保护他这件事上,我对你充满信心。”
仿佛心心相印似的,两人都吻了吻对方的唇。梁旬易说他想看看月亮,于是高绪如下床去将帘幔拉开了小半边,露出十字窗格外分外明亮的月光。寰宇空明,窗台白得像落了一层霜,尽管一年当中这样的夜晚多不胜数,可此刻不知怎的,他俩都觉得月色和往日不同了。
关了灯,高绪如在梁旬易身侧躺下,后者动了动肩,依恋地偎在他怀里。光线是有声音的,灯亮着的时候总觉得耳根不清净,只有熄了灯、拉了帘,方觉遥夜岑寂、更漏迢递。一朝重念旧情,再结鸳梦,两人都被这天赐良缘闹得睡意全无。梁旬易睁着眼,竖起耳朵聆听窗外遐籁穿林时的簌簌声,悄没声儿地说:“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安全过,你说得对,没人能过你这关。”
“现在要过我这关不会太难了。”高绪如淡笑着,握住梁旬易的手捂在胸口,“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我本来就有失忆症,一大段记忆都是空白的。现在突然接收这么多信息,我有点思考不过来了,觉得很不真实,好像在做梦一样。”梁旬易说,“都怪你,你把我折腾得睡不着。”
高绪如笑出声来,心中爱火如炽,卷起了一股旋风,刮得高绪如的爱情扶摇直上。他欢欢喜喜地搂紧梁旬易,嗅闻对方身上清凉的香水味,揉了揉他的腰。梁旬易喜欢这种被人拥抱的感觉,那张无形的情网现在可是结结实实地裹住了他,让他永难挣脱。虽然他们的爱情最终会有怎样的归宿还没定论,但至少开了个好头。
默听一阵蛩音后,梁旬易忽然说:“想听你讲讲以前的故事。”
“你想听关于什么的?”
“就讲讲给你带来流离之祸的那次军事行动吧,我想知道这制裁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所有祸水的源头,在那之后我们就风流云散、劳燕分飞。”高绪如用平静的口吻说,当明白一切都会过去后,所有悲伤的往事都轻如鸿毛了。
*
红嘴鸥伴送双桨直升机飞行了很久,直到飞机于日暮时分降落在“阿史妲”号两栖登陆舰上。青紫的残霞冷削而暗淡,鸥鸟尖尖的翅膀随着船尾碧绿的波浪翻飞。闻胥宁从机舱下到甲板,但见冬阳如玉、碧海连天,平静的海面宛如深耕过后的田垄。在他之后,六名先锋攻击队员陆续出舱,两张担架上分别躺着队里的伤员和刚刚救出来的人质。
晚上,闻胥宁换了件干净的夹克,走进亮着蓝灯的海图室,问:“军士长,沈亭的伤势怎么样?”
“他的眼睛保不住了,上尉。”周泓颐说,他支着两肘,趴在透图仪上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但他能挺过去。”
闻胥宁扶着桌沿点点头:“但愿圣母保佑他。”
另一扇舱门打开了,头戴三角绒线帽的指挥官步入室内。他个子不高,但身强体壮,有一只长长的鹰钩鼻,显得其下那一圈络腮胡像是用钩子挂上去的一般。这个罗宾汉式的人物一进来,就叉着手站在显示屏旁边说开了:“我得给你们读读这个:......出色地完成任务,沉重打击了敌人,救回了军情局特工......很遗憾有队员受伤了,不过还是想说大家干得好。”
念完后,指挥官顺了闻胥宁两眼,提醒他:“虽然都是些套话,但我们爱听。所以,上尉,你得把这些话传达给兄弟们。听到了吗?”
“明白。”
“好吧,现在我们来说说那个特工舒幼良。从诸多证据来看,他很顽强,但他应该早点把这些情报上报,因为这趟浑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很多。”
周泓颐站直身子,摊开手以示疑惑:“怎么了?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人质救援行动。”
“是的,但这事远远没完,有个地方不太对劲。”指挥官把手抄在胸前,岔开脚站在海图仪旁边,“舒幼良拿到了和沙库瓦有关的情报,有证据表明这个头痛人物逃到了T国境内。此人作恶多端,曾在维国境内制造过恐怖袭击,是焦夏真总统遇刺的罪魁祸首。事情够大条吧,伙计们?”
“维国政府什么态度?”
“政府已高度重视此事,政务院直接命令我们出人去逮捕沙库瓦,但是要求务必活捉。”
闻胥宁把手扶在腰际,一瞬不瞬地盯着指挥官。三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片刻,指挥官讲出了未来几天的计划:“明天就出发,有艘潜艇会在海里等我们,把我们送去T国东海岸。接着会有人来接头,接头人是个叫归奚恺的少校,他是T国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得小心。我们将要进行渗透并策划突袭,目标只有沙库瓦一个人,所以不要把事情搞大。明白吗?”
“明白。”
“休息一晚,看看情报,明天就上路。”指挥官说,伸手搭在周泓颐肩上拍了拍,“另外,恭喜你要当爸爸了,军士长。”
笑过之后,指挥官离开了海图室,闻胥宁和周泓颐来到空旷的、海风习习的上层甲板,打算透透气。一轮满月低垂在海平面上方,寒风瑟瑟,片云全无的天空由于众多硕大的星星而显得古老肃穆。闻胥宁插着衣兜,远眺被月辉映得银光闪闪的海水,开口道:“我在跟上级商量了,如果可以,摆平这次的事儿后我就退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