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高绪如放下杯子,又和心宽体胖、已然谢顶的兰洋碰了碰拳,“谢天谢地,我在这边没朋友。”

兰洋喝了不少白兰地酒,两颊飞着醉醺醺的红晕,说话的腔调也是晕晕乎乎的:“有传言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胡扯呢。你是不是整容了,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

高绪如拍了拍他厚实的肩,笑道:“你喝醉啦,兰洋,看谁都大变样了。”

“真庆幸有你在,你来之前我俩之间的那些对话实在是既下流又无聊。”金穗寅开怀大笑,畅饮了一杯酒,“自总统府一别就失去联络,距今已这么多年。说起来,你怎么在克索罗市?”

“来面试私人差使,保护一个独身企业家,和他的儿子。还没上岗,闲着无事就来此‘花天酒地’了。”高绪如浅抿了一口酒。

兰洋叼了一根烟,滑稽地撑起眉毛:“听起来是个好差事,赚大钱对吧?嗯?赚大钱,对不对?”

高绪如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帮兰洋理正衣领:“这种活你不会干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好过当总统保镖,毕竟现在有钱当爸的,都想要魁梧大汉随行左右。而我眼下重操旧业,为衣冠楚楚的政府高官提供安保服务,因为有人想干掉他。不过老实说,这不怪别人,以他的言论必然会引致杀身之祸。他的名字咱们说不得。”

金穗寅笑嘻嘻地弓着眉毛:“他死了就是为民除害。”

“两位,现在我和政治再无瓜葛。”高绪如含笑道,“九年来,我吃够了制裁的苦,不愿再入泥潭一步。”

“毋忘在莒,毋忘在莒。这年头经商和从政都一样,你的雇主,那个企业家,政府里的大人物都很关心他。”

高绪如但笑不语,喝下杯中最后一滴酒,把冰块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兰洋手里的香烟在燃烧,烟雾朝高绪如飘去,透过薄薄的白烟,高绪如在朦胧的烛影中看到了梁旬易的脸,看到他就坐在自己对面,那么年轻,言笑晏晏......

*

深夜,梁旬易洗浴完毕,到露台上去纳凉,侍弄盆景。他把轮椅靠近栏杆,拄着硬木手杖,一手搭在石杆上,用力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他用稍有知觉的左腿支住身体,斜着腰靠在栏杆旁,借着手杖的力往前走了几步,没过一会儿就累得坐回了轮椅里。他双手搭在木杖的银质端头上,忧郁地望着石间奔涌而出的汩汩水流。

忽然间,他脑子里闪过恐吓信上的内容,想起了那个黑黢黢的“死”字。他揪心不已,呼吸又急又浅,牙关咬得紧紧的,咬得腮帮都痛了。他拿定主意,到儿子那去了一趟。

梁闻生吹干头发,穿着绣有小鲨鱼的睡衣,一骨碌翻上床躺下。梁旬易滑着轮椅转到他床边,低头问他:“就要高绪如先生了?”

“嗯嗯。”梁闻生思考过后再点了点头。

“那就他了。”梁旬易对跟在身后的郦鄞说,“他也是博恩西人。”

郦鄞扣着两只手,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他?”

梁旬易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郦鄞:“别忙,他先前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我不知道,据推荐他的人说,他孑然一身,只在运河一带租了间阁楼来住。”

“那给他安排一个好房间。”梁旬易叮嘱道。

郦鄞提着裙子离开了卧室,梁旬易则留了下来,督促梁闻生把毛毯盖好。等梁闻生睡下后,梁旬易退至门边,关掉了屋里的灯,顺手拿起搁在矮柜上的一只小青蛙:“亮还是不亮?”

梁闻生抬起脑袋回答他:“亮。”

梁旬易便把青蛙肚子里的小灯点燃,放回陈列架,挨着几颗法贝热彩蛋。彩蛋是梁旬易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每年一颗,现在足足有九颗了。一豆灯火映亮了彩蛋上的五色珐琅,让拉拢了帘幔的房间不至于黑得吓人。梁旬易把房门轻轻带上,经过一条漫长、灯光柔软、空空荡荡的走廊回到卧室去。

第10章 年年长相思

天刚蒙蒙亮,瞿任之就在檐廊下辞别梁旬易,戴上一顶夏季宽檐帽,匆匆乘车离去。阿尔贝把瞿任之送到机场,折返回来时顺路接上高绪如,驱车穿过一片深幽的白桦林,直抵别墅门口。

高绪如第二次踏足这里,感情已经和昨日截然不同了。甫一步入中庭,却是宛如从炎炎尘寰踏进清凉世界:荷盖遮天,群葩敛实,篁清三径之凉,槐荫两阶之灿。庭中池沼依旧,不知有槐几多;四面椴树围合,细枝阔叶交错连理,将烈阳的炽焰筛成缕缕细丝。

郦鄞走出厅堂来迎接高绪如,在前头领路,带他进去参观别墅内景。经过门厅时,郦鄞从柜子里拿出两副耳机,一副拎在手里,一副递给了高绪如:“这是传呼机,日常交流就靠它。”

白衣在身的茶房殷勤地端出茶水来让高绪如慢用,高绪如小抿一口就放下了杯子。过了穿堂,二人走进挂满香槟色帘幛的会客厅,郦鄞一把拿起座机话筒,通知梁旬易新来的保镖已经到家了。很快,她挂了电话,朝高绪如招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梁旬易在房里做理疗,等会儿再带你去见他。在这之前,我的任务是带你在这儿逛一圈。快点吧,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郦鄞带着高绪如四处走动,一边语如连珠:“先跟你说一下,梁先生昨晚过得很糟糕,不过你看起来昨晚也没好到哪里去。按照规定,你早上6点必须起床,巡视别墅。七点半送梁闻生去上学,他的学校8点钟打上课铃。今天来不及,就不必送了,但你下午得去接。每天早上7点会有医生和护士过来,他们是来给老板做腿部护理的,通常要持续1到2小时。”

他们从一整排落地窗前经过,正好撞见戴凉帽的园丁拎着一只竹篮从门外走进来。郦鄞给园丁打了招呼,问:“收成如何?”

“茄子还得再等等,但黄瓜已经很水嫩了。”园丁说。

郦鄞报以微笑,回头给高绪如介绍家里的雇工。他俩途径餐厅,看到梁闻生正坐在桌前吃饭,他衣着整齐,衬衫浆洗得浓白发亮,蓝色的制帽光彩照人。蹲在餐桌下的“陀螺”见有生人进来,立即起身凑近高绪如,围着他嗅了几圈,然后悠然而去。

“这是‘陀螺’的习惯,它现在的态度就表示把你当成了家庭成员。”郦鄞说了句俏皮话,“这个家里谁受欢迎、谁是坏蛋全由‘陀螺’说了算。”

“‘陀螺’?”

梁闻生接了腔:“就是狗的名字。我爸说它小时候精力过剩,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所以就取了这个名。”

高绪如看着狗慢腾腾地消失在餐厅门边,收回视线后正好对上梁闻生那双剔透的蓝眼,问:“它是不是九岁多了?”

“嗯......大概吧,九岁多,快十岁了。”梁闻生把一大碗麦片喝干净,又用油纸包了块核桃糕,“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眼睛啊,看得出来。”高绪如微笑着回答。

梁闻生下了餐桌,郦鄞给他提来黄书包挎在肩上,绷紧的包带立刻就将他肩上的一部分衬衫压皱了。高绪如走到他跟前去,默不作声地帮他整理上衣,把他打整得像个贵族老爷。梁闻生含着下巴看他给自己打领结,说:“你今天不送我上学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耳朵呀,”梁闻生学着保镖的语气说话,挺起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强壮,“听得见。”

高绪如被逗笑了,冲他点点头:“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话音刚落,另有一人大步走进餐室,站在五斗柜旁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高绪如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摔跤运动员手大腰长,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准备用他向外叉出的双臂扑向对手;棕色头发剪得很短,穿着式样保守的灰色西装,衣服上还有炭黑色的条纹。

摔跤运动员用他严师般的双目扫视餐厅一圈,确认无人捣乱,最后把目光射定在小学生身上,催促道:“车已备好,我们该出发了。”

“就来,就来。”梁闻生匆忙应道,从高绪如旁边错开身子,“你可以帮我喂一下仓鼠吗?它们就在我的房间里。”

“当然可以。”高绪如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