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然走到一旁的阴凉处，靠着都要脱了一层漆的墙面，摸出了根烟咬着，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仰头抵着墙，半眯着眼往空中吐了个烟圈。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气浮躁。

就连程焕新离开的这两年里，程一然都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

失而复得的感觉确实难以言说，喜悦绝对是先行者，尤其是终于互通心意并且久逢甘霖亲热了一晚后，简直令他甘之如饴。可是接踵而来的不安完全无法令人忽视，他害怕程焕新又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看见程焕新，最好能够让他没有退路，明白自己才是唯一的选择，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只能选他一个。

程一然心里有些压得慌，一支烟尽了，火苗还烫到了嘴，烟草里夹杂的薄荷香气，也没能让混沌的头脑清明起来。

他看着手机上刚刚被拉出黑名单的程焕新的电话号码，好一会儿还是没按下去。

程一然将烟蒂扔脚下彻底碾灭，又拿了根烟咬着，刚准备点火，手机屏幕就亮了。

程一然手一顿，闭着眼等了十几秒，才看向来电显示。

是程显文。

程一然突然松了口气，接起来。

“喂小然啊，怎么才接电话？在上课吗？”

程一然咬着烟笑道：“没呢爸，刚看到，怎么了？”

程显文咳了两声，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是，你哥不是回了嘛，我想着一家人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对吧你说，你知道的吧？”

程一然沉默了会儿，点燃了烟吸了口，说：“嗯，知道的。”

程显文似乎是听到程一然那边“咔嗒”一声，愣了一下：“小然，你那边是什么声音？打火机吗？”

程显文不知道程一然抽烟。

程一然夹着烟的手一顿，又吸了口：“没呢爸，你听错了吧。”

“啊那就是爸听岔了。”程显文虽然怀疑，但在程一然否认后也权当是听岔了，话题又绕回到吃饭，不怎么熟练地劝说道，“咳，那个小然啊，你哥当初也不是故意的，他现在都回来了，毕竟还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你看行吗？”

程一然望着远处，指间的烟又燃了小半截。

他轻轻嗯了一声，说：“国庆吧。”

第十一章 焕新

程焕新和程一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

程显文和程焕新的母亲殷如云是商业联姻，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有，在两家之间的利益面前也不足一提。

但是程显文是个极其温柔的人，他从小就对朋友极好，后来手握家族大权，这份温柔也没有被堙灭，他给了所有亲戚最好的出路，他依旧是那个有求必应的程显文。所以即便他和殷如云之间没有感情基础，他依旧尽心尽力在对她好。

可惜的是殷家似乎并不诚心。在程显文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殷如云死于难产，偌大的手术室，只留下了堪堪活下来的程焕新。

程显文那段时间有点失魂落魄，一是因为不了解殷如云的身体状况而感到愧疚，二则是在照顾小孩儿上他完全没有经验。按理来说孩子刚出生是要吃母乳的，但是程焕新没有这个条件，只得在程显文小心翼翼的目光下被喂了些冲的奶粉。

程显文找了三个专业照顾刚出生小孩儿的保姆，帮着给程焕新喂奶、换尿布、哄他睡觉。好在程焕新算乖，除了刚开始那几天容易哭，慢慢的就眨着眼睛乖乖听话了，甚至在看到程显文的时候还偶尔会眯起眼睛笑。

程显文公司的事情放不下，回到家看到程焕新冲着他笑，心都软了一大半。

殷如云的事情对于程显文影响还是挺大的。一开始殷家的人还试图想来讹程显文一笔，程显文难得在外冷了脸。最后不仅让殷家人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还抢了殷家接下来最重要的三个项目。

就在那个时候，程显文遇到了夏婕。

夏婕并不是出身于像程家那样的名门大户，她爸只是个小生意人，偶尔接了几个大单子还得意洋洋的。但是她爸算不上什么好人，她爸妈离婚得早，被想要攀高枝的母亲毫不留情地丢给了她爸，她爸也不是什么上进的人，好不容易做个生意赚了两个钱，就幻想着自己改日能飞黄腾达了。

所以在夏婕被喊去饭店陪甲方老总吃饭的时候，她其实也并不意外。

但她不愿意。

以至于忍着被灌了三杯白酒之后，就踉踉跄跄地出了包厢。

又因为喝酒头晕，一时没站稳，往前栽去。

这一栽，正好栽到了程显文的怀里。

夏婕从小到大都特别努力，她有好的成绩，人品也很好，只是没有机遇而已。

那天晚上，她醉着，硬生生地抓着程显文的衣袖，哭着喊着一个晚上。

越理智的人，失控的时候就越不可控。

之后程显文和夏婕的相处明显就多了出来。

程显文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的悸动，在夏婕对他毫无顾忌的展开笑容的时候，他的情绪也不只限于温柔了。

当他意识到他会不由自主的对夏婕分心的时候，程焕新已经两岁了。

小奶团子脸鼓鼓的，最喜欢眨着眼睛看人，眼睛亮晶晶的，咿咿呀呀的说着话，但是开心的时候总是腼腆地笑，从来不露出小巧的牙齿。

夏婕偶尔来家里看过几次程焕新，她很喜欢小孩儿，一开始还在担心程焕新会抗拒她，但程焕新只是看着她，任由她伸出手指在肉肉的掌心轻画，开心了还会抓抓她的手指。

程显文既没有瞒着小小的程焕新，也没有哄骗他。

他让程焕新学着喊夏婕阿姨，夏婕也没有因此不开心，反而耐心的教导他。

在夏婕怀孕之后，两人就领了结婚证，夏婕也正式搬入了程家，并且在此之前，将积蓄尽数给了她爸，彻底断了联系。

保姆将程焕新照顾的很好，程显文和夏婕也对他很好很耐心，但是程焕新一直都很乖，从来都没有哭闹过什么，吃饭的时候也不用别的小孩儿惹人烦，乖乖的坐在饭桌前拿着自己的小勺子。

程显文总觉得亏欠他，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不管程焕新要什么，都尽所能给他，但是程焕新从来都没主动要过什么，包括小孩儿特别喜欢的玩具车。

程焕新四岁的时候，程一然就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