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见习法童是做什么的?”

“完全不知道!”

“……”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给她解释一下。从她的年龄、举止、穿着等方面来判断,他大概已经能猜到,她就是备受国王宠爱的奈娜公主,而他莫名有点不想被身份尊贵的她看不起。

“在王国里,被发现有法术天赋的孩子们都会被送到法师部学习,这个时候的头衔就是见习法童。除了学业之外,我们还要协助……首席、次席和其他高级法师。我因为表现出色,今年被特许派到王宫的祷告屋见习一年,负责协助宗教相关的事务。当然,我未来的目标是成为一名高级法师,这样就可以借助自己的力量,帮助不幸福的人感到幸福了。”

说完,他觉得自己这样冠冕堂皇实在有点无耻,其实他心中还额外有一些更自私、更黑暗的目标,但他当然不打算告诉她。

娜娜钦佩地看着他,朝他伸出右手,短短的五指努力伸展开来,在浅蓝色的天空背景中晃了晃,“伊奥,你真的好厉害……要加油,你一定可以的!我也想有一天找到自己的目标呢。”

她的话使他感到一丝欣喜,但又忍不住有点疑惑,“你为什么要伸手?”

“握手呀,就像大人做的那样!”

“……”他想告诉她,首先,她的手势错了;其次,握手是男士与男士间的礼仪,如果是他们,理应由他去亲吻她的手背……

他的耳朵又变粉了,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掌,然后又飞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说起来,你呢?你……你又是谁?”他将话题转移开来。

娜娜刚要认真回答,然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立刻又一脸神秘兮兮地说:“三选一,选错了就罚你给我摘一朵这里最漂亮的玫瑰来。”

她站了起来,先是学着戏剧谢幕时的演员们,朝伊奥夸张地鞠了个躬。

“可能性一:我是近期加入皇家剧团的天才小演员,既能演喜剧里的小丑,也能念悲剧里的独白。”

然后,她又把两只手微微拢起来,假装那是动物的利爪,嘴里发出了“嗷”的一声。

“可能性二:我曾是一只流浪在荒原的豹子,因为好奇人类的生活,所以向神明请求要以小孩的形态生活在你们的世界里,然后,大概……五年后吧!那时候我就要变回一只豹子了!”

最后,她收起了那些夸张的动作,像是根本不想让他听见一样,快速又小声地说:“可能性三:我是斯卡王国的公主。”

伊奥坐起来,心中有些无语,觉得她不但被宠得有些缺乏常识,还听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故事,“最后一个?”

他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心想:好傻。

“那个……我反悔了,我选可能性一。”他改口说道,说完,自己觉得自己更傻。

但娜娜立刻又高兴了起来,她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有些得意地宣布道:“很遗憾,这位未来的高级法师大人,你选错了!不要忘记我前面说的惩罚噢!”

伊奥无奈地站起来,走到玫瑰丛边,四处打量起来。现在是初夏时分,已经不是玫瑰开得最漂亮的季节了,但还是有一些很好看的,尤其是长在外部或顶端、枝叶能充分吸收到阳光的那些。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头已经长到很高,可以够到最上面的那些花。他沉吟了一会,为她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白玫瑰。伊奥一直很喜欢白玫瑰,虽然它们看起来要比其它颜色的玫瑰寡淡,但他知道,它们其实并不是纯粹的白色,有像奶油、或象牙、或雪花一样的种种带着些许微妙不同的白,而他选择的这朵,拥有可以被称之为象牙一样的白,花心处则从青绿色慢慢过渡到一丝粉色,是画家在表现少女脸颊时常常会借用的底色,看起来简单又朝气蓬勃,这让他想到了她。

“这朵怎么样?”

“谢谢!”她高兴地把花卡在自己的蓝宝石胸针上,然后突然又有些忧愁起来,“可惜花会死。”

伊奥不喜欢看见她这样忧郁,他想了想,承诺道:“等我以后做了高级法师,就想办法培育出不会死的花,那这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咦,你愿意为我去研究这个吗?”

这个问题让伊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没有说是为了你吧!”

她又摸了摸那朵白玫瑰,脸上笑眯眯的,显然根本没把他的反驳听进耳朵里。

伊奥的午休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娜娜有些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而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其实也不愿分开。

好在走之前,他们双双约定,明天还要在花神庭院里最大的一棵树下等待彼此,后天也要,大后天也要。

说是等待彼此,但实际上娜娜每次都会迟到,不过伊奥也渐渐开始觉得无所谓,他会干脆直接带着书过来,边看边等,只要她最后真的能出现就行。

而她确实也一定都会真的出现,并且每次出现的时候,都带着过量的食物,还要逼着他至少都尝一口,伊奥莫名觉得,她有点像在……喂猪。

一开始,他们只是约好每天都在同一时间野餐;后来,他开始半被迫地看娜娜分饰多角地表演她看过的各种戏剧,他是她唯一的观众;再后来,随着两人越来越熟,他们的活动也变得更加丰富起来。孩童们的世界总是很纯粹,因为对世界不曾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因此只要是一个游戏、一个悬念、一个转角,就足以构成一场无垠的冒险。

他们开始慢慢探索花神庭院外的世界,王宫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大,大到好像一生都探索不完似的。

第一次见到利维,也是他们第一次发现那栋位于王宫隅角的陈旧房子。那一天,娜娜想出了一个捉迷藏游戏,规则是躲藏的一方的脚腕上必须绑着一个小铁罐,这样动起来时,就很容易会发出声响来,因此也逼迫那人一定要想办法不让铁罐发出声音来。娜娜每次都能想出很滑稽的方法,但又会因为忍不住自己的笑声而暴露,然后被伊奥一下抓到。

两个人轮流抓对方或被对方抓,玩得不亦乐乎,也不自觉地越跑越远。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阴沉单调的房子,这里以前是王宫园丁的住所,但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了,门口杂草丛生,几乎要完全覆盖住通往门口的青石板路,不知多久没有人照料过,而树木垂下的枝叶也遮挡住了一大半的窗户,上头隐隐透出一些亮光。

此刻,房内正传出各种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令人不安的女人的喊骂声,偶尔夹杂着一个男孩的隐忍哀嚎。

娜娜紧张地捏住了伊奥的衣服,而他则反握住她的手,对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即使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恐惧。

但两个孩子都默契地决定不转身离去,他们受到那个年龄特有的天真的英雄气概的鼓舞,认为绝对不能抛下任何待拯救的人。这时候,他们尚且不知道自保的意思,尚且没有学着要去消除对受害者的同情。

他们把铁罐放到一边,一同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趴在窗台上偷偷朝里看去,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至少,伊奥没有再忘记。

屋内乱七八糟的,有一半的家具和物品都倒在地上,杂乱不堪,像屠宰场里的动物残肢。喊骂声来自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如果仔细去观察的话,她的五官其实有种天生的高贵感,以前或许还曾是一名美丽的女子,但是她几乎能称之为疯狂的表情和沾着血迹的衣裙,让她此刻看起来只像一个狰狞邪恶的巫婆。

此时,她正拽着一名男孩的衣领,毫不怜惜地用手狠狠拍打着他的头部和脸部,嘴里还吐出憎恨恶毒的语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没用的、该死的东西!和你那个喜欢贱民的父亲一个模样!”

男孩显然不是刚刚才开始被打的,他的脸上和衣服上全是血,但仍然死死咬着牙,这个动作让血液在他的口腔里大量堆积,再从他的齿缝间慢慢地渗出,流得他下巴和胸前都是,看起来非常恐怖。

伊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了胸腔,他憎恨所有欺负弱者的人,看别人被不公平地对待,甚至会比自己受到伤害还更加让他无法控制住情绪。而娜娜的内心显然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紧紧靠着他,浑身都在颤抖着,但却没有退却。

就在他们都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办时,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男孩突然悠悠前倾,就这样晕了过去,而女人也显然被吓了一跳,顺势松开了手,男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娜娜猛然捏住伊奥的手,这才没惊呼出声。

而就在这时,那被殴打的男孩突然又睁眼爬了起来,拼进全力朝一个小隔间飞奔而去,然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将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是远古时代的动物就会使用的方式,通过假装死去,让自己获得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他一定是被打得受不了了,才被激发出这样求生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