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间,两人就这样决定了这片大陆接下来几十年的未来。

弗伦盯着两人脚下新生的绿草,“新的会取代旧的,这是万物的规律,我们苏塞人称之为决定论没有人能阻止时代的变迁。”

奈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也有些惆怅。她当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文明之间的交流大大增加、互相影响,也为未来世代的冲突埋下伏笔,之后,一个文明很可能会被另一个吞噬。但至少,她保证了这一代的和平,也许可以让这个过程以不那么暴力的方式发生。

“那不是我们两个活着的时候能考虑的事情了。”她说。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蕴含着身为君主的人才能有的心照不宣。

“奈娜,我觉得你会喜欢我的国家的。刚才你引用的那首诗,提到了一座古代的棕榈城,那指的应该是苏塞帝国境内的一座历史悠久的绿洲城市。”

“原来如此,”奈娜恍然大悟,“我们的诗学家一直对如何解读那句话争论不休。”

他盯着她,神情认真,“有机会的话,去我们那里看看吧。我指的不是那种外交式的访问,而是像我之前游历你们的国家一样,去慢慢探索了解。”

“……嗯,也许有一天会有机会吧。”

奈娜别开了头。她确实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事情,但现在,她将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这个国家,放弃个体的自由,成为一具容器,而之前那些幼稚而理想化的承诺,权当少女时代结束前的最后一丝妄想。就像年长的人们会感慨的那样,年轻的时候,人总是有很多想法,但最后,命运依旧是命运,它会以其神秘的方式运作着。

“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十分引以为豪的领域医学我自己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虽然我们仍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们的法师拥有那样超出常理的能力,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滥用法术造成了他们的体内器官衰竭,”弗伦说着,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小瓶东西来,递给奈娜,“算是我个人给你的小礼物,可以帮你的那位首席法师缓解他的症状,但是,要根治的话,他还需要亲自去苏塞首都,让我们的医师为他进行更为精准的移植手术。”

奈娜虽然不太能听得懂他使用的一些词汇,但还是非常惊讶,也感到由衷的高兴。她接过那瓶东西,十分郑重地向他道谢:“谢谢你,弗伦。”

他对她微微一笑,用她听不懂的苏塞语轻声说了什么,然后再用斯卡语问她:“那么,要一起回宴会厅吗?”

奈娜慢慢摇了摇头。

“不,请原谅我不能陪同,我要……去做一件事。”

对,有一件事,她非做不可,再不做就太迟了。

奈娜独自回到政务厅。她派人去请希克斯过来,然后又在侍从努力掩饰着惊讶的神情下,主动要了一杯苦艾酒。

第一次向男人求婚,难免有点紧张,她需要壮壮胆。

等待希克斯来的时间里,奈娜开始思考婚姻究竟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她其实对这东西毫无概念。

所以,婚姻是不切实际的神圣理想?是协同合作?还是远古时代某个邪恶的家伙想出来的以一夫一妻制诅咒爱情的方式?

奈娜突然想到了伯塔。这段时间,她一直避免让自己想起他的名字,刻意把他模糊成一个灰色的影子,可现在,她还是想起他来了,他的脸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水,对着墙上父亲的画像举起酒杯她对两人童年的相处毫无记忆,可他为了爱情丢掉了国家和人头,想必是可以理解她之前的那些可笑妄想的吧?

有人在敲门,于是她轻声对画像说出致辞,仰头喝光了那杯散发着浓郁的茴香味的绿色液体,任由剧烈的灼烧感麻木掉心脏的疼痛。

“致……爱情,父亲。”

第0109章 葬礼竞技场(十一)他想看看,她体内的奴性还剩下多少

在政务厅的门打开的一瞬间,奈娜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桌子的抽屉,仓惶地把酒杯往里面一塞。

“希克斯大人,请坐。”她挺直了腰杆,尽量用轻松从容的语气说。

希克斯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奈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手闲适地搭在扶手上,眼神对着桌面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的脸上。他有一双很美而深邃的眼睛,像雅弗所人的黑玉一样沉静稳重,但又蕴含着一种伺机而动的气质,如同狩猎中的黑豹的眼神。

他对她展露一个单纯出于礼节的微笑,喊她的名字:“奈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奈娜的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掩饰着此刻的谨慎和不安,“您之前说过,如果我想要回到您身边……如果我想要……婚姻……您也可以给我这句话还算数吗?”

希克斯的神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只是说:“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好的,我……”她有些艰难地说,“我喜欢和您一起相处,也非常倾佩您的能力。”

希克斯淡淡地“嗯”了一声,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奈娜的思绪开始不合时宜地发散开来他是一个年长她足足十五岁的男人,在他看来,她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好读,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是这样,即使当初她不能说话,他都能轻松地猜出她的大部分想法,现在,他也一定非常清楚她想要讲什么。

但他的反应太平静了,没有意外,更没有喜悦,奈娜突然间就无法和他直视了。她的眼神游离到墙上历代列王的画像,很多都很古老了,画面已经开始明显地龟裂,色泽也变得黯淡无光,她能感觉到他们浑浊的目光透过几百年的历史长河,注视着她,审判着她此刻的行为,而她觉得羞愧、紧张,还有一丝……屈辱。

对于自己第二次在他面前把自己降作交易物的屈辱。这次甚至比第一次更糟,因为这次是她主动开口的。

“我希望您能考虑……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考虑结成这样的……”

……

“联盟。”最后,她好不容易挤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词。

壁炉里的柴火突然发出“啪哒”的声响,在这个微妙的时机,几乎像是蕴含着嘲弄的注脚。

而她对面的人冷淡地笑了笑,问:“奈娜,你是在请我娶你吗?”

奈娜感到自己的脸和胃都在发热,“是的,我……我是怀着最大的诚意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打断了她的话:“你喝酒了,对吗?空气里有股又苦又香的味道,桌上还有酒杯留下的一圈绿色的痕迹,所以是苦艾酒?杯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奈娜被戳破了自己的小动作,气势一下就短了一大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抽屉,把那刻印着螺旋花纹的苦艾酒杯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杯底还有一些残余的绿色液体。

希克斯的视线从杯子上移到她的脸,表情像个刻薄而疏远的长辈一样森然。

“有什么好藏的呢,奈娜?你觉得你要喝酒,或是自愿像个寡妇一样为别的男人哀悼一生的话,我会管你吗?你甚至还哭了放弃伯塔,选择我,就这么让你绝望伤心?”

“别提他的名字!”她大声说,因为无法忍受听见别人以这样残酷的语气提起伯塔的名字,而一下捂住自己的双耳,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

这副哀恸的模样彻底点燃了希克斯心中的怒火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情绪确实能称得上怒火了他气得冷笑出声,“好,奈娜,你确实本事大得很,不断从我身边跑掉,然后再带着不同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现在又这样自信地认为我一定会娶你,你是觉得我蠢,还是脾气好?”

这话打击到了奈娜的自尊心,她浑身发抖地站起来,就要让他立刻滚出去,但他扫了她一眼,厉声道:“坐下!”

一个平常不怒自威的人发怒时,总是比一般人有震慑力。奈娜浑身一颤,不自主地又跌坐回椅子上,但激动的情绪使她嘴里开始不断念叨起心中的真实想法,甚至就这样忘记了在他面前使用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