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口干了两杯,看起来极渴。
许知礼耐心等他喝完。
老人喝完茶, 嘴巴一抹,看了两人一眼,并未言语。
许知礼已经被这老人卖关子卖得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心里像是有猫在挠。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羽听冷不丁地开口,他对这个传言并不感兴趣,只是见到许知礼抓耳挠腮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率先问道。
“唉。”老人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
“我看你们的打扮,应该是城里来的吧。”他看着许知礼,笃定道,“我听你口音,你应该是这边的人,估计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许知礼点头。
“唉。”他又叹息一声,“这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隔壁村里死了个人。”老人慢悠悠地说,他的声音沧桑,充满有故事感,“那孩子说来也可怜,自小就克死爹娘,和他有来往的人都会沾上厄运,连照顾他的村民也会变得不幸,不是生病就是丢东西,所以渐渐的,大家都不待见这孩子了……”
无论春夏秋冬,他都穿着一双破烂的板鞋,身穿一件白衣长袍,明明是个男孩却从不理发,长发及腰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也有归处,家徒四壁的空房子,这孩子七岁起就一个人住,年纪轻轻却什么都懂,长得水灵,脑子也聪明。
他像是习惯了别人的冷眼,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
他没有工作,家里没钱,却从来不会饿着,衣服虽旧,却打理得整洁。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去教室坐着听课,教书老师从不会赶他离开,他年纪不大却有过目不忘之才,学过的东西一遍就会,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穷苦的农村能出现这样一个奇才,在方圆几里的村庄内,是家喻户晓的事。
可偏偏是他,说是灾星也不为过。
除了老师,没有人会主动与他交流,不过他也不理会别人。
“后来,出现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他竟然会对着他笑,村里人都觉得这事稀奇,不敢当面说怕沾了晦气,只敢在地下悄悄说。”老人说,“最稀奇的是,这孩子却没有遭受任何厄运,甚至他还救了他不少次。”
许知礼看着他,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让他窒息。
“有次这孩子独自在河边玩耍落到水里了,竟是他救起来的。那时他十五岁,这孩子大概也才八九岁的样子。你说万一死在河里爹妈多难过啊。”老人说,“还好被救起来了。”
“后来呢。”许知礼平静的问,眼圈却泛了红。
“后来,这孩子就一直跟着他,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直到这小孩的父母把他们接到县城里读书。”老人摇头,“我就没怎么看见过他了,有时会出现在他的屋里,有时是在田野的桥边,还有时就一个人坐在那危板桥上,看桥下的水流。”
“差不多两年吧,他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人唏嘘,“不知道他去找了谁,没几个人和他说过话,没有问过他要去哪,他这样消失了。”
“再次看到他,就是他的骨灰,被他的远房亲戚带回来的,说是落叶归根,就埋在那座山上。”他叹了一声,又喝了口茶,“六年前葬在那的了,听说是自杀。”
许知礼睫毛微颤,湿润了眼睑,心脏痛得快要撑不住,他深呼一口气,“……为什么。”
“不知道。”老人说,“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也许是别人乱说的。想不到这样孤独顽强的人,会死得这么突然,27岁就死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自此,所有经过那座山的人,都会受到诅咒,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掉性命啊。”老人语调上扬,“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大家心里都在猜,是不是他的魂灵出来作祟,死后也让这里笼罩在他的怨气下。”
羽听听得皱眉,随即轻笑一声,“我说你们也是好笑,人活着说人家是灾星,人死了又说人家亡灵作祟,真是生前生后都不放过啊。”
他余光扫了许知礼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纸巾,若无其事地递给他。
许知礼呆滞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
见他这副模样,不知是说他共情能力太强还是心灵脆弱,只是羽听见不得许知礼流泪的样子。
他拿着纸巾抬起许知礼的下巴,给他擦眼泪。
许知礼如同一个漂亮玩偶,目光涣散,泪水一滴滴地流下,竟是怎么也擦不干。
羽听觉得事情不对。
“有些事你不得不信,我只能说,年轻人,别太狂妄。”老人瞪他,转头就望见许知礼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怎么了娃娃?哭啥哦?”
许知礼心里发酸,记忆中的模糊的身影随着他眼泪落下的频率一点点清晰。
他沉默半晌,声音沙哑地问,“老人家,能问一下他叫什么名字吗?”
“哦,不知道大名,村里人都叫他阿风。”
阿风!
许知礼一下子起身,坐在长板凳另一头的羽听失去重心猝不及防摔了下去。
“怎么了?”那老人问,“这是……?”
许知礼跑了出去,羽听从地上起来只看到许知礼离开的背影,他来不及解释,拍拍屁股背起包就走,“谢谢了,老人家!”
老人在后面喊,“啊?你们不留宿啊?还要上山啊,那山古怪的很,别去啊。”
许知礼用尽全力地奔跑,羽听几乎都要追不上。
“许知礼,别去山上了。”他对着许知礼喊,“停下!”
许知礼回头望了他一眼,眼含内疚,“羽听,你不用跟上来,我去去就回。”
他记起来了,阿风就是‘风’。
就是记忆中的阿风,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的阿风。
他一口气上了山,来到刚才和羽听发现坟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