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在何山月的许可下,推着他走出了教室。

阿牛见到老师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一下子就噤了声,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掩饰自己的慌乱。

果儿看到讲课的老师出来了,怕得连连后退,他知道听课是要收学费的,生怕他找自己要学费。

何山月坐在轮椅上,背挺得很直,他修长的手指扶了扶眼镜,斟酌着开口。

果儿见到他严肃的模样,慌不择路,贴着墙壁从阿牛手臂撑着的下方钻了过去,两条腿跑的飞快。

何山月一愣,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抵在喉间的话还没说出口,留下阿牛和茉莉面面相觑。

……

“后来啊,何果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只是何山月注意到了,班上所有同学都注意到了,见何山月没有赶他走,他也不再小心翼翼了,直接坐在正门口的地上望着黑板。”秦校长一边讲述一遍找来了四个杯子,放上他珍藏的茶叶,副校长拿起开水瓶,一一往里面倒水。

“渐渐地,何山月就让他进教室学习了,我记得何果当时九岁吧,在班里年纪不算是最小的,但却是最聪明的一个。”秦校长轻抿茶水,烫得呲牙咧嘴,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副校长连忙帮他顺气,秦校长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许知礼和羽听握着杯子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秦校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何果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爹妈三四年没回来过了,自从他哑了后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更别说寄钱了,后来他奶奶上城里找人,才知道他们父母早就离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找上门的时候何果他爸还在哄孩子,那是他新娶的老婆生的。”

“他爸就跪在地上求她,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说自己不是个东西。”秦校长叹气,摇头道,“这有什么办法,老婆子再生气,那也是自己亲儿子,乡下那个是他亲孙子,城里这边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是她的亲孙子。”

许知礼听得揪心,设身处地地代入何果,如果他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绝望。

“何果奶奶什么也没说,在城里住了三天就回家了,可悲的是何果他爸一分钱也没给她,甚至回来的路费都是她自己编竹篮卖菜辛辛苦苦挣来的。”秦校长说,“她回来后也没告诉何果,日子就像之前那样过着。白天她去卖菜,何果去学校,晚上祖孙俩就一起编竹篮。”

羽听眉头深深皱起,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拿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秦校长又叹了一声,“在何果十岁的时候,一天他像往常那样回了家。大门是紧闭的,何果以为奶奶出去了还没回来,就把新砍的枝条放在院子里,在井边用冷水冲了个凉。”

“当他打开门时,看到奶奶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地上是空了的农药瓶,桌上是一个装月饼的铁盒,里面是她的全部积蓄。”秦校长揉揉鼻子,继续说道,“老人家不会写字,也没留一张纸条,只是把钱摆在何果看得到的地方,自己喝下农药就走了。”

明明是知道的结果,可听到旁人的转述时,许知礼还是觉得苦涩,何果那时候只有十岁。

他是个哑巴,连哭声都不响亮,断断续续地呜咽夹着止不住的泪水,他跪在奶奶面前,握着她的手,看到发青的手指和苍白的面容。

他的头一次一次地撞在床沿上,撞到额间流出滚烫的血液,血液渗入他的眉毛顺着眼角滑落。

他沉默地流泪,无声地悲鸣。

第59章 饭桶他还是养得起的 听完秦校长的……

听完秦校长的叙述,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多磨苦命人。

何果的前半生可以用“悲惨”二字概述, 在他灰暗无声的生活中,是何山月给了他希望。

羽听低头思索,他看了许知礼一眼,眼神复杂。

他想起之前和何果的对话,想起自己高高在上的言语,自以为很了解别人的生活发出些不痛不痒的言论。

他的眼神, 是愧疚和后悔。

许知礼安抚地把着他的肩膀,对他点头。

羽听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不想让别人在这件事上安慰他。

许知礼能体会羽听的感受, 或许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想通才是最好的。

秦校长和副校长这长久的回忆一说完, 暮色也降临了。

傍晚时分,秦校长媳妇捆着围裙敲响了校长办公室敞开的门。

“饭已经做好了。”她扎着低马尾, 手指紧张地揪着围裙,轻声询问屋里的人, “你们是现在吃还是等一下?”

秦校长打了声哈哈, 招呼起许知礼他们,“说了一下午饿了吧,来来,尝尝我们沨梨村的手艺。”

许知礼起身,羽听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身形高挑的青年低垂着头,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校长和副校长一怔,也不知道为什么羽听这副模样,许知礼对着他们笑, 识礼地客套道,“我们有口福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在沨梨小学的食堂吃了饭,时隔多年,许知礼再一次回到了母校。

变得不是一般多,从新教学楼、新食堂到篮球场,沨梨小学努力跳出乡村学校向着现代化前进。

除了几个标志性建筑,许知礼找不到记忆中的相同点。

几个做饭阿姨戴着白色厨师帽,围着围裙,看起来洁白崭新的,许知礼猜想她们平时应该不怎么用这些。

食堂准备的晚饭是按照当地最高规格置办的,尤为丰盛,大鱼大肉,玉盘珍馐,一应俱全,从正宗乌鸡汤到金黄酥脆烤乳猪,从地方特有竹筒肉到正宗川菜,入目的菜几乎都是辣椒占了半边天。

羽听不喜辛辣,拿着筷子满桌子无从下手。

许知礼见他犹豫的样子,夹起油爆大虾,熟稔地剥了起来。

他把剥好的虾仁在清茶里涮洗一遍,用筷子夹到羽听的碗里。

许知礼打开竹筒肉,用牙签把肉完整地剔出来放在羽听的碗里,对他耳语,“这个不辣,尝尝。”

羽听侧头,两人靠得太近,他的嘴唇险些擦过许知礼的脸。

羽听风声鹤棣,草木皆兵,倒是许知礼不慌不忙,还对着他弯起嘴角,眼尾带笑。

秦校长和副校长欣慰地看着两人,心道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真好。

羽听握紧筷子,端起碗一股脑往嘴里刨,刻意不去看许知礼。

许知礼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在别人面前也这么不懂得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