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说什么不好,偏偏捡这样晦气的话说,听得韶音真个是火冒三丈,当即便蹙起眉头,怒斥了一句“住口!”

这语气分明就是主人训斥奴仆,虽不高不低,却十分威严慑人。

荆氏自是见过她生气着恼的样子,当时只觉得谢女无法无天,其中还有那么一丝孩子气,却是从没见过她此刻这般凤目凌厉、粉面含威的模样,一时竟被她周身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也忘了自己是长她是幼,张了张嘴自知失言,便偃旗息鼓不做声了。

老的消停没多久,小的便又哭闹开来。

过了晌午,豹儿外出游玩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将韶音特地嘱咐阿雀带来的新鲜吃食和玩意都受用得差不多了,一时无聊便哼哼唧唧地闹开,哭啼着要回家。

赵氏也是心里不大高兴,她是个带孩子的人,家里还有一堆活计要做,阿嫂就算是要带全家老小上山祈福,也得提前打个招呼才是,怎么能一声不吭直接就叫车夫将人给拉过来呢?

她心里不满,哄起孩子来便没好气,豹儿的小声啼哭便就转成了大声嚎啕,挣脱开母亲的怀抱,直在地当间打起滚来,边嚎边嚷着“回家!我要回家!”

荆氏最心疼这个孙儿,本来就呆得心浮气躁,看见孩子如此哭闹,如何还能忍得住,当下便将韶音带来得毡毯、蓑衣、油布等物胡乱地包裹在自己的身上,弯腰将豹儿抱在怀里,冒着雨就要往山下跑。

韶音倒不用费神去拦她,她才下到一层亭口就被孟晖带着人给拦住了去路。

荆氏看着百十来号披甲带刀的兵卒,这才知道,原来今日上山并不只是为了祈福。

她绝非沉稳有度之人,心里揣不住丁点事,惶恐之下便一个劲儿地追着韶音刨根问底。赵氏和四娘也都沉不住气,团团围在韶音周围,非要她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豹儿害怕,哭得愈发厉害,一家老中少三代人直吵得韶音脑仁疼。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闭了嘴,时辰已到深夜,韶音却了无困意。外面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点,也不知道天明时候这场雨能不能停。

阿筠见她脸色苍白,便将一件狐裘披风轻轻地披到她身上,轻声劝道:“小娘子睡一会儿吧!”

侍女们虽然不明就里,可在谢府之中多年,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吩咐的事照做,绝不给主家添麻烦。

韶音忍着泪意,安慰地冲她一笑,摇头道:“没事,我不困。”解下披风,重新放到她手里,朝着豹儿和四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两个孩子相拥着躺在临时搭建的铺靠上睡得正熟,似乎是身上发冷的缘故,都将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阿筠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小娘子是个心性坚强之人,郎主既将一家人委付给她,她便是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意教他的家人吃苦,因此便也不再劝说,只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将披风轻轻地盖在了两人身上。

“哎呀!”

忽然,阿筠惊声叫了起来,随后赶紧压低了声音,“老夫人怎么还没睡?”

原以为荆氏闹腾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精疲力竭了,没想到她却是一直都没有睡。一双浑浊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一片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黯淡的火光将她的肤色映得蜡黄,浓墨重彩的胭脂浮在这层干枯的皮上,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破庙里新漆的护法神像,端的是十分恐怖,阿筠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阿谢!”

经阿筠这么一问,荆氏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到韶音跟前,双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肩,“你老实告诉阿家,二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整个北府军都随着赵都督出征,满城里剩下的尽是家眷,咱们为何要躲到山上来?躲的是何人?山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荆氏虽不懂军务,可也不傻。韶音不肯说实话,只一味用言语搪塞,这便更令她心中忧虑,从傍晚直到现在,心里总是莫名发慌,右眼皮也一直跳,总觉得是要出什么事儿。

她心中焦虑不安,这一下便没轻没重,将韶音的肩膀抓得生疼,阿雀赶紧将她挡开,皱眉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回头看韶音的肩头,已经被她抓出了两道红痕,因就忿忿地怒目而视。

韶音揉着肩膀,静静地看着荆氏。

深吸一口气道:“郎君既要我们如此,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照着他的吩咐做就是。我已经实话告诉了阿家,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要躲到山上来,我也不是很清楚,郎君总归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着想,不会害了我们就是。这里外有护卫看守,内有足够半月之用的水米干粮,可谓是吃喝不愁、安全无虞,阿家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勿要胡乱猜测,若是我们自乱阵脚,反倒拖了郎君的后腿。”

“不对!不对!”

荆氏连连摇头,一双浑浊的眼带着疑惑和防备,紧紧地盯着韶音,想从她面上窥探出更多的真相。

风雨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隐约传来女子微弱的呼叫,仔细听像是“救命”。

“救命!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愈发清晰,果然是有人。

这嗓音尖细,在空旷的山林之中回荡,听起来犹如鬼魅,仿佛是利器划在琉璃瓦上发出的吱音,听得人心尖起了一阵痉挛。

豹儿哇地一声哭开,又将亭中人齐齐吓了一跳。

韶音眉头微蹙,荆氏愣怔片刻,紧接着便狂奔而出,径直跑到了大雨之中。她在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心中隐隐的忐忑为何而来。

“阿萱!阿萱别怕!姨母在这儿呢,你阿母呢?”

……

赵阿萱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浇得湿透,皮肤苍白如鬼,头发成绺地贴在面上,顺着前额、两腮不住地往下淌水,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似乎也被头顶的黑云翳住,没了一丝白眼仁,隐在乱发之后,似是无神,又似是狂热地盯着什么。

听到山上这一声回答,那双乌云缭绕的眼猛地迸出一股恨意,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轻抬手臂,示意身后隐藏的赵府亲兵张弓,箭矢对准了山顶北固亭的方向。

淬了毒的箭头被歇雨后微明的天光映得发蓝,赵阿萱的笑容就在这幽蓝之中愈发变大,直将她的樱桃小口扯到了两耳,露出鲜红的喉咙。

她扯开喉咙,边笑边尖声嘶叫:

“姨母救命!表兄杀了阿獠!还要杀我和阿母!姨母救我!”

第055章 第 55 章

一个时辰之前。

一伙蒙面黑衣人自赵府后花园东门出发, 沿着铜驼街北侧的僻静小道一路疾行,方向正是李府。

冰冷的秋雨将蒙面的黑巾浇得湿透,紧紧地覆在面皮上, 令人呼吸不畅, 领头那人难耐地将面巾扯到脖子上, 露出了一方奇长的下巴,看起来与赵勇有五分相似。

尽管浑身阴冷湿凉,赵化吉心中却十分雀跃, 一想到表嫂那副娇滴滴的小模样, 他的骨头都似轻了二两, 骨髓里仿佛有一万条湿滑的舌头在舔, 麻酥酥地痒得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