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1 / 1)

雪后初霁,晴光照甲,李军的大部人马在关键时刻及时赶到。

“追,追敌……”

李勖倒在谢候怀里,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谢候听得怒火中烧,一面往他的刀伤上猛倒金创药,一面破口大骂:“命都要保不住了,追你老祖!我阿姐真是瞎了眼,她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男人!”

“混账,我是……你姐夫”,李勖苍白的唇角扬起一点微笑,“冬郎,听我的,追,围困邺城,否则……否则……”他声音虚弱下去,没有说出来否则后面的半句话,双眼半开半阖。

“就地扎营,给主公疗伤!”

谢候咬了咬牙,将昏迷的李勖交到军医手里,安排人手护卫,随后站起身来,抽出巨光剑,厉声道:“余下人随我追敌,为主公报仇!”

慕容康有了一个新发现:倒下的李勖比策马冲锋的李勖更能鼓舞军心。随着谢候这声号令,李军各个眸中喷火,如同见到了宿世仇人一般猛扑向燕军。

洛阳之战的情形不幸重演,慕容康拼命逃回到邺城时,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那三个精挑细选的鲜卑勇士无一幸免,皆被愤怒的李军斩首。

李军围困了邺城,慕容康如今的指望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北魏能够发兵援救,另外一个,是李勖重伤不治。

大半个月过后,魏人的援军没有任何消息,青州、北徐州和兖州失利的消息却接连飞入邺城。

慕容家的好儿郎果然没有令慕容康失望,不少汉人太守浴血守城之时,他们却纷纷倒戈,争先恐后地打起了为先帝慕容玮报仇的幌子。

有两个宗室耐不住帝位的诱惑,先后在封国称帝。这个口子一开,顿时吸引了不少模仿者,于是不到二十日的功夫,皇帝如雨后春笋般在大燕境内拔地而起,长势喜人。

慕容康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如今只觉懊悔,他还是太心慈手软,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像李勖杀长安的氐羌贵族一样,将慕容宗室的男丁都杀个一干二净!

国难当头,他们不思一致对敌,反倒趁机作乱,他们指责他弑君篡位,慕容康一想到“弑君篡位”这四个字就想笑,他不过是做了每个慕容郎都想做的事而已,因此才成了众矢之的。

局面分崩离析,内外交困,慕容康反而镇定下来,决定死守邺城,与李勖耗到底。

为了节约粮草,慕容康命令燕军砍伐空置宫殿的梁柱,魏武故城的雕梁彩柱被马刀刨作卷曲的木沫,掺进喂马的草料之中。后宫率先裁减用度,改一日三餐为一日两餐,一应宫人自皇后和元妃起,下至奴婢宦者皆服粗布衣,慕容康对自己则更为苛刻,一日只用一餐,与将士们同食。

邺城军民的士气一下子被鼓动起来,全城上下同仇敌忾,誓与李军战斗至死。

灵奴最初是很兴奋的。

城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城门楼上多了大批燕军,他们在谯楼上打出花样繁多的旗帜,嘴里呼喝着听不懂的口号,每天都匆忙地跑上跑下,有的拎着木桶,有的擎着火把,还有的合伙搬运叫不出名字的器械,看起来有趣极了。

灵徽也很兴奋,她指着铜雀园那边的伐木民伕,神秘兮兮地问灵奴:“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不待灵奴回答,她又骄傲地抢答道:“他们在大兴土木!”

她将“大兴土木”四个字眼咬得很脆,像是说起来很过瘾,随后弯着绿眼睛道:“我父王成了父皇,他要开始修漂亮园子啦!”

“等到园子修好了,我们就在里头骑马好不好?”灵徽喜滋滋地问自己的小玩伴。

灵奴眼睛一亮:“你母后答应你骑马了?”

“答应了!”灵徽一提到骑马,整张白皙的小脸都高兴得红扑扑的,“母后说,等到园子修好了,她就送我一匹小马,还会让父皇亲自教我骑马,我想骑多久就骑多久!”

“真好”,灵奴的声音低下去,喃喃道:“我家里有很多马,还有很多狗,还有个黄夫人……我阿父很会骑马,我阿母也会。”

灵徽赶紧道:“你别着急,我替你也讨了一匹,母后也答应了。”

“真的?”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灵奴开心坏了,也跟灵徽一样盼望起新园子来。

两个小儿每日都要在毓秀殿外的白玉阶上踮脚遥望铜雀台,灵徽的兴奋始终不减,灵奴的心情却很快就低落下去。

这几日来,他总是觉得很饿,每餐饭都努力多吃一点,塞到肚皮发胀,可是到了晚上,肚子又变成了瘪瘪的空袋子,一躺下就叽里咕噜地叫个不停。他想吃些点心,可是宫人们一听这话都笑,“现在这种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个小奴婢还想吃点心?我们整天都饿得要命,你小子能伺候公主已经够好命了,知足吧!”

原来奴婢是不能吃点心的 ,灵奴在心里默默记下。饥饿的感受跟委屈很像,都是心口那里疼,灵奴捂着自己的小胸口,有点想哭,却又不敢哭。

上次他就哭了,看管他的宫人生气地打了他的手板,从那以后他就记住了,奴婢是不能哭的。

可是今晚,灵奴的眼泪怎么都忍不住了,无论宫人怎么吓唬他、推搡他,用扫帚抽他的屁股,他的抽噎仍然止不住,哭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张开嘴巴嚎啕大哭。

点心的味道太香了,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扇,一缕缕地往他鼻子里钻,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吞咽口水,瘪肚子才觉得好受一点。不过,它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受了欺骗,开始报复他,灵奴疼得一抽一抽。

灵奴的哭闹声惊动了吃点心的灵徽,也惊动了孤枕难眠的皇后。

“怎么回事?”可足浑氏眼窝深陷,连日的失眠令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

“呜呜呜……皇后姨母,我想吃点心!”灵奴越哭越委屈,什么是奴婢、什么是宫廷礼数,统统都忘在了脑后,只顾得上讨要食物。

“休要胡言,皇后怎么会是你一个小奴婢的姨母。”宫人一听这话赶紧制止,压着他的脑袋要他跪下请罪。

灵奴犯了犟劲,使劲挣扎开,跑过去一把抱住可足浑氏的腿,哇哇大哭:“皇后姨母,我好饿!我要饿死了!”

宫人大惊失色,急忙扯开他,跪下请罪道:“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他,请皇后责罚!”

可足浑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面露不快,“不就是点心,给他就是了,他这么一点大能吃多少?至于大半夜闹成这样?”

宫人心里也委屈,他们也不想苛待公主身边的玩伴,然而形势逼人,李军将邺城周围的城池一一拔下,围城的壕沟马上就要贯通,邺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就连皇帝本人都是一日一餐,他们这些宫人哪敢触犯禁令。

皇后训斥,他们不敢还嘴,只得唯唯称是。

可足浑氏教人给灵奴擦脸,将点心盘子递到他面前,温声道:“好了,不哭了,吃点心。”

灵奴抓起两枚乳酪就往嘴里塞,咽得太急,一不小心噎住了喉咙,呛得一阵咳嗽,小脸变得通红。

“咳咳……以前、以前我阿母总是追着我问,’吃不吃乳酪’,我好烦,摇头说’不吃不吃’,要是她现在再这么问我,我、我肯定告诉她,’吃!灵奴能吃一犊车乳酪!’”

灵奴吃到点心就开心了,刚才还哇哇大哭,转眼就眉飞色舞地成了个小话唠,乳酪都堵不住他的嘴。

“你真能吃!”见他不哭了,灵徽也笑逐颜开,自己也拈了一块乳酪小口小口地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