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仁假义,这就是你的报应!”
……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韶音疯了一样去捂他们的嘴,她冲到他们中间,求他们将她也吃了,这样她就能与自己的灵奴重逢了。
灵奴委屈地牵她的衣角,抬着张天真的小脸问她:“阿母不是说过,民心所向,黑白分明么?是不是因为灵奴做错了事,他们才会这样对我?”
“没有没有”,韶音拼命地摇头,她心如刀绞,“你没做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灵奴不解,“那是为什么呀?”
“是啊,那是为什么呀。”韶音被他问住了,身边的冤魂争先恐后地代她回答,“这是你阿母的报应!”“这就是你的命!”
报应。
命。
韶音咯咯地蔑笑,她从来都不信这些,若是真有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到她自己身上,先前那算命人不是还算出了灵奴有天子之命么?
“对,天子之命,那才是我儿的命!”韶音干涸的双眼忽然迸射出雪亮的光,她想到了那个签文,想到了那位摇着鸭毛扇的乡野算命人。
那算命人定然不是凡人,他是大罗金仙,他一定能教她的灵奴起死回生。
这个念头犹如绝壁上的救命稻草,韶音紧紧地攥着它,一刻不停地来到襄阳远郊的那个小村。
小村变得与记忆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村外那片清凉的绿荫早就枯死,树皮被人剥了果腹,留下一竿竿光溜溜的树干,像是死人惨白的胫骨。村口的小集也不见了,全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位算出了灵奴天子之命的大罗金仙也在其中。
韶音挨家挨户打听他的坟,她想,若是将他的坟墓掘了,里头没有尸骨,那他就还是神仙,她的灵奴还会有救。
她用纤纤十指在野地里乱挖,指甲磨秃了,指头磨短了,鲜血横流,谁都拦不住她。
不远处歪着个还剩一口气的村人,临死之前其言也善,他怜悯她的丧子之痛,好心为她解惑:“一大一了,一大为’夭’,一了为’子’,那签文是’夭子’的意思。”
哪有什么天子,村人占卜的卦签上怎么会抽出“天子”,那分明是“夭子”,上天早就在给她示警了,可惜她榆木脑袋,冥顽不灵。
韶音喷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去年躺过的野地里。
就是在这里,李勖扎了帐篷、燃了篝火,扮做大马驮着她和灵奴奔跑,临睡之前,灵奴蹲在篝火前描摹一家三口的影子,说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韶音的时辰就停留在重阳这日,李勖的生辰,灵奴的祭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灾情和战况,什么都不知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成了一截死气沉沉的木桩。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谢太傅从外边走进来,站在帘下的阴影里冲着她轻摇麈尾。模糊的光晕中,她的阿父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个风雅高士,他没有责怪她,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旋即消失不见。
韶音忽然惊醒过来,提起裙角向着高眠斋狂奔。
深秋的衰草沾着寒露,打湿了她光裸的足,无边夜色在眼前疾速倒流,韶音想起来,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曾无数次这样奔向阿父。阿父每次都会将她接住,一把扛在肩膀上,就像李勖对灵奴一样。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抱过阿父了,她要快些、再快些,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韶音跑得喉咙腥甜,浑身的血化成汗,湿透衣衫。
高眠斋门口,阿雀正从里面出来,她红着眼眶告诉韶音,就在刚刚,太傅走了。
哭声以高眠斋为中心,自后宅向着前庭漫去,斥候的报喜声在府外掀起另一股巨大的浪潮,自前庭向后汹涌,它们迎面撞在一起,炸响在韶音的耳畔。
“启禀夫人,前线大捷,我们胜利了!”
“哦,胜利了。”
日夜期盼的胜利终于来到了,原来这就是胜利。
韶音木然地动了动唇,转过身去,嚎啕大哭。
……
李勖在行辕中为灵奴挑选匕首。
上官云一口气带回来十几把,李勖挑花了眼,觉得哪一把都不够好,不是太沉就是太轻,不是太锋利就是太花哨,都不适合灵奴。
他决定亲自到市上走一趟,才站起身来,侍卫在外通报,谢候求见。
李勖重新坐回去,谢候从外边走进来,身后跟着徐凌,上官云,卢锋,卢镝,孟晖和褚恭,除了奉命驻守各地的将领之外,他的老部下无一例外,都来到了行辕之中。
李勖眉心一跳,目光自他们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145章 第 145 章
十月的黄河开始进入流凌期, 水中产生冰花,河水表面结成冰凌。冰凌不是平滑如镜的冰面,而是虬结纵横的突起, 像是开春化冻后又重新冰冻的雪地车辙。
李勖冻结在乌漆大案后的兽皮榻上, 整个人一动不动, 刚刚剃过须的面上隆起一道道狰狞的冰凌。
关中诸事暂平,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剃须,纨妹嫌弃他的胡子邋遢, 灵奴也不喜欢他的胡须扎人, 所以, 在给他们写回信时, 他得沐浴剃须。
今晨起来,他又仔细刮了刮了余下的胡茬,虽然与妻儿相见暂时还不能提上日程, 但是他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一旦这边能够脱身,他就可以立即上马,一刻不耽搁地回去见他的纨妹和灵奴。
行辕中肃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李勖,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忽然, 他们看见他动了,他抬起手, 摸了摸脸, 继而猛地站起身来, 大步朝着门外的大宛马走去。
“主公节哀!”上官云追上去, 跪到李勖身前苦劝:“关中才克,人心浮动, 燕人和魏人一个在东、一个在北,对长安虎视眈眈,主公这个时候绝不能走!”
李勖一手将他拎起来,扔到旁边的马槽里。徐凌拽李勖的胳膊,被他挥手推倒在南墙根的兵兰上。卢锋和卢镝冲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大腿,李勖将他们一脚一个踹开,撞得令旗营前铙钹大响。
他们倒了又爬起来,锲而不舍地再次冲上前阻拦,堵门的堵门、牵马的牵马。
“让开。”李勖的手按在环首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