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1 / 1)

一个浪头拍到岸边,湿冷的河风里,守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秦祚危矣。

他浑身一凛,大喝一声:“其余人,随我撤往长安北门!”

秦军再次与晋军赛跑起来,这已经是今夜的第二回了。

第一回是从潼关赶往蒲坂津,准备给晋军一个迎头痛击;

这一回则兵分三路:渭水守军在岸上狂奔,希望能赶在晋军之前通知长安;姚崇虎则气急败坏地从蒲坂津往回赶,他周密谋划了数日,率领大军奔波了百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大半夜,最后竟然等来了晋军溯渭水入关的消息。

姚崇虎得知此讯时的第一反应与渭水守将一模一样。

这也并非是他的疏忽,根据以往的经验,守黄渭交汇处只要几十人就已足够。

此地坐拥天险,历来从未有哪只军队能从这里进入关中,即便晋人有舟楫之利,几万人的船队排成一字长龙挨个进入隘口,那么大的动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潼关守军发现。

一旦被发现,想进又快不了,想退也来不及,很有可能会被人拦腰截断,最终全军覆没。因此,只要是主帅的脑袋没有被马踢过,军队就不会走这条路。

姚崇虎被李勖搞得疑神疑鬼,临行之前心里不踏实,明明知道李军不会走这条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又往此处拨了一百弓箭手。

万万没想到,晋人没攻潼关,也没攻蒲坂津,偏偏选择了这条看似最不可能的路线。

李军先前大张旗鼓地进入黄河,正是为了误导他,让他以为他们将会渡河前往蒲坂。等到他率领大部人马着急忙慌地赶往蒲坂,对方却忽然转了个方向,直奔渭水而去。

留守潼关的秦军不是没有发现水里的动静,只不过是也将溯渭误解成了渡黄,为了不打草惊蛇,坏了姚大司马的妙计,这才选择了按兵不动。

姚崇虎想明白了这些,顿时气得发疯,“废物!隘口你们都守不住,养你们何用!”他一刀砍了前去报信的渭水卒,率领大军急慌慌奔往长安。

除了这两路人马之外,潼关守军也在与晋军赛跑,三路之中,当属这一路跑得最快。

守将傅玄生是姚崇虎的心腹,此人素来沉稳,姚崇虎留他在潼关,正是怕自己中计。万一李勖没有走蒲坂,果真强攻潼关,留傅玄生在也可确保无虞。

傅玄生不敢辜负大司马的重托,一直紧盯着关外,只要晋军有调头登陆的迹象,城头上的百石弩和几千桶油会教那些汉人死得很难看。

不过,沉稳的傅将军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沉稳过了头,李军在他眼皮子底下渡过隘口,他竟然毫无察觉!

得到闵三的报信后,傅玄生再也沉稳不下去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往长安奔,万一能赶在姚崇虎之前抵达,也算是将功抵过。

……

渭水湍急,李军一路逆流,走得并不算快,很快就在泾上与急追而来的傅玄生部遭遇在一处,双方展开一场激战。

此时天色微明,秦军这才发现,原来晋军乘坐的怪船是一艘艘艟艨小舰,这些小舰形状窄长,内里大约可容纳二十人,他们分两排而坐,合力摇桨,这才能在逆流中顺利行进。小舰密如木罐,上覆牛皮,士兵皆隐藏在船舱之内,两侧开有桨孔和射击孔,从外边看不到驾船之人,加之夜色漆黑,这才会令少见舟楫的关中人误认为是怪物。

泾上是渭水转弯处,此处有一片浅滩,有几艘小舰搁浅,露出了底部的轮子。傅玄生恍然大悟,原来这种船就是传闻中的车船,想来他们能顺利进入隘口也是借助了这种设计。

晋军躲在舰中朝着秦军射击,秦军的箭却伤不到他们,一时间死伤不少,却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傅玄生稳住心神,凝神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船只的弱点:一旦晋军向秦军射箭,船只的行进速度就会明显变缓,也就是说,晋军没有办法兼顾进攻和行进。不唯如此,一旦秦军冒死到达近前,这些晋军就如同被闷在壳子里的王八,只有干蹬腿的份,再也使不出来别的劲。

傅玄生大喜,亲自率领一千敢死队涉水,冒死逼近晋船,以血肉之躯堵住他们的射击孔,拖住其行进速度;余下秦军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在上游快速拉起铁锁和浮栅,另有两队重骑兵手持盾牌,在接近岸边的浅水中形成了一堵厚厚的盾牌墙。

晋军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靠岸登陆,只能在水里扑腾,等到他们力竭,立刻就会被湍急的渭水重新冲回到狭窄的隘口,姚崇虎率领大部队从后赶来,正好瓮中捉鳖!

傅玄生算计得一点都没错,此刻的艟艨舰中,晋军的膀子都要摇废了。

这其中也包括艟艨舰的设计者,此人虽生了满脸胡子,与其他卒子相比却仍是个细皮嫩肉的玉面郎君。

此时此刻,这位玉面郎牙关咬紧,额头上青筋暴跳,面容十分狰狞,白皙的皮肤以肉见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很显然,他的体力要比其他人略逊好几筹,已经摇得谷欠仙谷欠死。

“我说谢逢春,你……你设计这玩意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能,不能再多费点心思,将它设计得省力些?”

说话之人乃是卢镝,饶他比谢候强壮了不少,此刻也累得呼哧气喘。

谢候的牙齿都快要咬出了血,闻言怒道:“你以为,以十人之力抵得二十人很容易?老子……老子已经很费心了!”

秦军通过桨橹判断,每艘小舰里至少会有二十人,而事实上,实际的人数只有十人,有些略短些的舰里只有七八人。

“你现在说话愈发不成体统了!”卢镝也摇得咬起了牙,“哎!说真的,今日要是真死在这,你能甘心?后不后悔从军?”

谢候“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甘心个屁!你们个个都成家生子,老子还是个童男子呐!”

卢镝哈哈大笑,将身上最后那点力气都笑没了。索性松开桨,一边揉着膀子一边道:“不行了,这回真摇不动了,撤吧。”

谢候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立刻撒手,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船板上,闭目叹息道:“等这场仗打完,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成婚,谁都不能拦我!……成婚,我要狠狠地成婚!……”

卢镝偏头看他憋的那样,笑得肚子一抽一抽。

……

晋军挣扎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体力不支,桨板接连停止滑动。

艟艨舰失去助力,很快顺流东下。它们来时犹如水中巨怪,一路劈波斩浪,似乎势不可挡,去时则如一只只滑溜溜的水耗子,漂得没有一丝浪花。

犹如一场闹剧。

傅玄生忍不住仰天大笑:“李勖啊李勖,你也不过如此!你这可真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吧,葬送你的不是黄土塬的风沙,而是你最熟悉的船和水!”

第142章 第 142 章

“他们还是不够了解咱们主公, 溯渭水这步棋太险,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主公向来爱惜兵力, 怎么可能会将主力全部都押在这一条线上。”

孟晖说着话, 一刀砍了潼关最后一个秦卒, 带着队伍登上谯楼,将绣着“李”字的巨幅牙旗插在最高处。

丁仲文受命与他一道留守潼关,他检点秦人留下的精良弓弩和大批辎重, 看得两眼放光, 笑着接话道:

“孙子说, ’战势不过奇正, 奇正之变不可穷也。’主公要咱们时常揣摩这句话,我今天算是又学到了一招。若是傅玄生没走,咱们的渭水军将直入长安, 那便是一只正兵;可是这厮没沉住气, 他走了,那么渭水军就成了奇兵,咱们剩下这些人才是正兵。这便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相生, 变化无穷。咱们主公的谋略,够秦人再学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