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 / 1)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们顾虑甚深,却没有顾虑到点子上,现在我来给你们指个明路,与其担忧他日之吕后,不如现在就将刘邦杀了,永绝后患,诸位意下如何?”

温衡浑身一震,“主公何出此诛心之语!我等皆与主公识于微时,跟随多年,出生入死,忠心不二,岂能比作韩信、彭越?”温衡哀声恸哭,涕泗沾巾。

卢锋等人也哭:

“主公数次于阵前舍命相救,若无主公,我等早已沦为泉下之鬼!大丈夫岂有知恩不报反害恩公之理?这条命早就归主公所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主公起于寒微而襟怀天下,智勇无双,爱恤将士,我等追随至今,莫不心服口服,今日冒颜直谏,只为全忠臣之本分,绝无私心啊主公!”

……

徐凌哭道:“主公宽宏仁义,乃是不世之明主,徐凌从前误入歧途,蒙主公不弃,投效以来,恩遇有加、信重款诚,实如再造!徐凌当以性命相报,否则枉为人也,主公明鉴!”

李勖笑道:“好,你们一个个都是犯颜直谏的忠臣、铭恩守义的丈夫,唯我一人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小人!”

“主公冤我!”温衡长叹,“衡举吕后为例,实望主公引以为戒,绝无他意,爱溺妇孺乃是人之常情,却非明主之道,请主公三思!”

“人之常情,好个人之常情!当年易牙烹子以媚齐桓,管仲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于君?’齐桓不听管仲之言,果然死于此人之手,足可见,人之常情中自有中正之道。吴起杀妻求将,鲁人谮之;乐羊伐中山,对使者食其子,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何也?见微知著,夫能为不近人情之事者,其中正不可测也!”

眼前一袭白袍随着主人说话而微微晃动,其上暗纹流溢,细看才知是耀目华光,温衡愣住。

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原来并非虚言。

李勖冷笑一声,不屑道:“楚兵急追,汉高祖一连三次将亲生儿女推于车下;结发之妻,生死患难,高祖登基后却因宠爱戚姬而数度欲废太子。对妻儿尚如此寡恩无义,他日诛杀功臣也不足为奇,这就叫做人之常情!尔等既非韩信、彭越,何以逼我做刘邦?”

卢锋等人面面相觑,温衡亦哑口无言。

李勖今日说的话,似乎比过往那么多年加起来的还要多。都道他沉默寡言,却原来只是寡言,并非讷言,今日之雄辩,教温衡也无话可说。

温衡看了眼卢锋,卢锋道:“主公雄辩,我等自愧不如,亦无可奈何。宁愿解甲归田,不忍见主公为人作嫁,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说罢从袖中掏出兵符,托过头顶,“请主公收回兵符!”

祖坤、褚恭从之,徐凌继续伏地,一动不动:主公分明能够以势迫人,却决意以理服人;臣属不能劝服主公,只得以势相逼胜败已分,不必再挣扎了。

李勖走到卢锋身前,将他掌心那枚兵符拿到手里,掂了掂道:“从前我做队主时,远远见过赵勇手中的兵符,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东西很沉。后来,我做了将军、刺史、都督,手里的兵符越来越多,我才知道,原来这小东西分量甚轻。”一笑,又将兵符扔了回去。

卢锋的全部神魂都附在那枚小巧的鱼符上,掌心一轻,便觉神魂被人摄走,掌心一重,神魂归位,又觉肉身沉重不堪,似乎动弹不得。一轻一重,像是死去活来一回。

李勖掠他一眼,垂眸看向温衡,“温衡,我问你,我可是暴虐昏聩之主?”

温衡余光里见到方才那一幕,衣衫下也出了一身汗,叩头道:“主公英明睿断,一代明主。正因如此,我等才不忍目睹主公将浴血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于外戚!忠言逆耳,请主公细思!”

李勖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我既非昏聩之主,尔等便该说服于我,既无道理,又行胁迫之事,岂是为人臣下之道!”

温衡听出他动怒,当下不敢多言,也与徐凌一样跪得五体投地,心中暗忖:今日便罢了,且待主公将火气发出去,往后再从长计议。

余光之中,前面那双云履调转方向,一步步朝着上首而去,白袍一抖,人已入座。

李勖喝了口茶,并没有发作,只是语气讥诮道:“尔等不臣,我却不能无道,你们都起来,躲到帷幕后面去。今日便教你们彻底明白,我妻如何能做你们的女主!来人,去请夫人!”

第124章 第 124 章

“启禀夫人, 温衡他们刚走,太尉就在书房里大发雷霆,属下等皆不敢近前劝说, 您快过去看看吧!”

庞遇是这么说的, 韶音听了之后略有些疑惑, 很难将“一个人呆在书房大发雷霆”这种场面与李二那样的人联系到一起。

“哦,是么?”她略挑一挑翠眉,“他是怎么大发雷霆的?”

庞遇垂下眼, “属下失言, 也不算是大发雷霆, 只是十分生气, 太尉光是沉着脸不说话,看起来就够吓人的!”

韶音莞尔,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真的, 李二能动一动真气, 也算他有点良心。

书房里,两侧食案上的酒水杯盏还没有撤下去,上首曲足案上一方青铜云纹博山炉里的沉水香正袅袅上升,李勖那张吝于表情的面孔隐在这片香气后,看着的确是有点七窍生烟的意思。

“这回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了吧?他们哪里是来探望我, 分明是来试探你!”

韶音笑吟吟地哼了一声,五色裙裾一荡, 人便坐到了李勖腿上, “听说太尉大发雷霆, 让我仔细看看, 你大发雷霆是什么模样。”

“你还笑,不生气了?”李勖略有些不自在, 轻轻将人抱下去,撂在了身旁的软垫上,回身将身后的隐囊抽出来,垫靠在她腰后。

“有你替我生气,我自然就不生气啦!”韶音身子一歪,下颏搭靠在人形隐囊宽阔的肩膀上,忽而明眸扑闪,呵气如兰:“阿兄生气的样子好英俊!”蜻蜓点水般在他箭涡上落下一吻,尔后有些惊奇地端详他,歪头问:“咦,你脸红什么?”

帷幕之后,五道视线原本聚精会神地凝在一处,至此纷纷尴尬闪避,不经意间交汇到一起,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两个字:妖女。

“美人关的确是不好过。”温衡心里面叹息。

徐凌年过而立还未娶亲,一时间有些脸热,回想方才夫人亲吻主公那一下,满脑子都是一句话:难怪主公不近女色。

祖坤和卢锋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夫人留守京口之时,卢锋曾顺水推舟地给孔女行过方便,允许她进入驿舍求见主公。不想事情赶得那么巧,夫人已经在前一晚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了会稽,早起直撞了个正着。那孔女也甚不争气,铩羽而归不说,还落到了王微之手里,真是好不凄惨。

事后卢锋害怕夫人责怪,心一直悬着,好在她没有多想,此事就此揭过。

这样的事祖坤也干过一回。夫人被谢太傅骗走那次,他暗中命刘赞给主公挑选一个高挑善舞的美姬,希望能以此缓解主公的相思之苦,也能将谢女往下放放。不想此举非但没有讨好主公,反而惹恼了他,刘赞为此送命,祖坤自己也受到牵连。

祖坤事后回想,百思不得其解。夫人的确美貌绝伦,可男人最是了解男人,正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美貌的姬妾,没有哪个男人会嫌多。

有了美艳的还想要清秀的,有的丰满的还想要窈窕的,有了妩媚的还想要贤惠的,有了温柔的又想要泼辣的女人如花,花团锦簇才好看,哪有为了孤零一枝放弃满园春色的道理。

方才这一幕倒是教他领略出了几分一枝独秀的风采。

夫人进入书房之后,总共才说了几句话,却句句都挠在了人心上,任你是百炼钢,听了这几句话也要被她化为绕指柔。这么一看,夫人不光是生得美,对付郎君的手段也很了得,主公不能自拔,大抵就是沉陷在了她这份手段里。

四人各自琢磨,唯有褚恭好生不耐。

帷幔外的年轻夫妇轻声细语地交谈,每句都是不咸不淡的废话,听起来甚没滋味。褚恭耐着性子往下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们说到了正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