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1 / 1)

可以恭敬地表达不屑,客气地表达疏离,沉默地表达对抗,无声地表达讽骂。

自从那个谣言在扬州泛滥,谢太傅病倒,李勖又迟迟不归,他们的态度就开始了微妙的变化。

韶音自然可以找茬责罚,甚至可以一怒之下命人将他们都杀了,可是她不能那样做,威权若只能以武力为盾,那威权也就名存实亡了。

她心里记着兄长那句“父辈为孽,天下人迁怒也是理所应当”,只得默默忍着。

回到后宅,阿筠面色古怪,阿雀气得小脸通红:先前发出去的端阳帖大多都被退回,红艳艳地堆在地上,像是一堆刺目的烛泪。

这些帖子皆是以韶音的私人名义所发,为的是邀请朝中文武官员的家眷于端午日登上龙舟禳灾祈福。

时人以五月为不详恶月,民间更有“五月到官,至免不迁”、“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的说法流传,因便要在端阳这日饮菖蒲酒解毒驱疫,以五彩长命缕缠绕手臂,至傍晚投掷于江中,是为祛除殃灾之意。

除此之外,更有五月生儿不详之说,有些人家会残忍地将五月子溺亡,韶音自己就生在五月初一,自是对此说深恶痛绝,至于祛灾避疫之俗,也不过是赶凑热闹,并不真信。

所以筹办盛会,只是为了迁都江陵。

能够承载万人的楼船早就备好,只待这些官员家眷登船,楼船就会即刻解缆,驶向江陵,禁军随后护送,李军前方接应,以保路上无虞。

只要将家眷迁移去过,那些朝官再怎么反对都无用,这是最快、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韶音的请帖只邀了四品以上的官员,他们的家眷个个都以收到谢女的帖子为荣,事情一经传开,多少人争相求购,据说价格已经被抬到了一千五百钱!

从前顾家兄弟巴结王微之,正是为了能参加王氏的兰亭会,如今这些女眷的目的也都如此,不止是为了参加盛会,更是为了自抬身份。

售卖之风过去不久,又掀起了一股伪造之风,韶音乐见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可是今日,她们竟都约好了一般,齐齐将帖子退了回来,一眼扫去,其中还有不少假帖!

这便令韶音窝火不已,甚至于有些气急败坏:打自己的脸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迁都之计。

迁都自然也可光明正大,或是派遣禁军强令搬迁,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如龙舟之计巧妙,既轻便省力,又收效显著。

这感觉便如设下陷阱捕猎,眼看着猎物一只脚已经迈进圈套,忽然一阵妖风刮过,猎物不仅收回了脚,还往陷阱里撒了一泡尿,如何不令人发狂?

“啊啊啊啊啊!”韶音躺下仍万分恼火,照着沉默的李二一顿抓咬。

李二宽宏大量,任打任骂,事后仍软绵绵地任由她靠着。

韶音恶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又自言自语地劝慰自己,“身为谢氏子孙,岂能因一点小小挫折就自暴自弃?事在人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不过再想别的办法!”

第117章 第 117 章

五月初一这日, 谢女升堂坐殿,召百官晨会。

往日她督办政务一直都是在公廨书房之中,文书上呈下达皆交由书办吏员, 今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百官次第入堂, 莫不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有两人踩着时辰到,不过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殿监二话不说, 直接将人捆起来, 堂外刑凳上各自痛打了十棍。

呼痛的惨声一经传出, 堂上顿时为之一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嗅出了一丝来者不善的味道。

有几人深觉不忿,想要为那两人鸣不平, 询问左右才知, 原来挨打者一个是七品通事舍人,一个是八品尚书都令史,都是芝麻小官,且出身平庸,这几人想了想, 觉得为这样的人出头不大值当,因便作罢。

俄而钟鼓齐鸣,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堂外伞帜高张, 侍者如云, 一高挑女郎为众人簇拥,仪态万方而来, 头戴爵冠,身披仪服,腰缠紫绶,足蹬云履,打扮得处处皆不合礼法,正是谢女。

她没有以纱遮面,也未设随身步障,就这般顶着一张明晃晃的妖艳面孔,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来,理所当然地上座。

谢女坐定撩裙,将明光锦裁成的下摆轻轻一抖,流光四溢,一对微微上挑的明眸含着笑环顾堂下。

百官面面相觑,只觉这祸国妖姬不是坐在了监国大位上,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们这些堂堂七尺男儿的脸上。

左民尚书顾衡荪遽然变色,被少府庾悦以眼神制止,只得艰难地咽下一口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胪官唱名罢,只听谢女道:“连年战乱,又逢天灾,民间尽是困厄消沉之气。适端阳临近,驱灾避瘟之日,正好祭祀江神,祈求今岁风调雨顺。我已斥千金打造了一艘龙舟巨舰,可容万人同时登临,届时还望诸君能携家眷一同到场,共襄盛举,为民众祈福禳灾。”

她声音娇脆,虽刻意压着,故作低沉,依旧掩饰不住那股雏莺般的嫩劲,与这厚重而宏阔、充满了男性气息的殿堂格格不入。

堂上一时寂静,所有人都对主位之人报以冷眼,唯有顾衡荪击案而笑。

谢女果然不快,冷声问:“顾尚书何故发笑?”

顾衡荪斜睨着她,义正辞严:“民生凋敝,正该修生养息,府库空虚,正该兴利除弊,夫人却挥金如土,一出手就是千金,只为打造一艘游览龙舟,名为替民众祈福禳灾,实则奢靡浪费,实非百姓之福。”

还以为谢女召集百官要议什么大事,却原来还是为了端阳节,看来是退帖之举令她恼羞成怒了。

女人就是如此,即便手握柄国大权,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鸡毛蒜皮,斤斤计较,难成大事。

顾衡荪与庾悦眼神一对,彼此会心。

几位尚书郎和部曹随声附和,纷纷与谢女算起了账。他们得理不饶,越说越是激昂,只差将谢女说成了红颜祸水,似乎大晋如今的凋弊都是这位祸水一手造成的。

韶音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掌心发潮。

她果然是一点错都不能犯的,只要稍微走错一步,面临的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诸位”,韶音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低声,“龙舟的确花费千金,不过,这钱乃是由我私人所出,早在三年前就已造好,如今不过是赠送给官府,与民同乐而已。”

“水部曹,你掌管舟楫桥政,近日可有超额开支,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方才为何一言不发!”

这语气陡然严厉,水部曹孔干心里一紧,嘴里只道:“在下心里装的是整个朝廷的水政,如何能记住一艘船的开支?既然龙舟乃是夫人私物,合该明言,也省了诸多揣测。”

孔干的狡辩给堂上演奏正酣的谢女讨伐乐画上了一个不甘不愿的休止符,众乐师不情不愿地罢了手,他们都瞧出来了,谢女是在故意戏耍他们。

庾悦扇手,深深嗅了一口曲足几上的清心香,微微笑道:“夫人善举,百姓必定感戴,我等亦心生敬意。只是如今百废待兴,州府公务繁忙,我等哪有余暇过节?龙舟游湖、簪花斗草,这些本就是妇孺之事,亦是私事,夫人不必拿到公堂上来与我等商议。”

百官偷笑,有几人暗暗朝着庾悦拱手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