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如今是禁军的左卫将军了,我可以养着你、护着你,你……你若是愿意,我这就去禀明阿父……”
“我不要谁养着”,上官风柔声打断他,微笑道:“逢春,恭喜你升任禁军将军,我为你高兴,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谢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出帐外的,手脚还麻着,脑中却一直回响着她这句话。
春风里有泥土的腥气和花草的芬芳,它们一点点将他从麻木里唤醒,谢候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医士营”的号旗,心里做了个决定,拔步便往中军大帐而去。
忽然,辕门方向跑来一队斥候,差点将他撞倒在地。
这么行色匆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候心里一紧,想跟过去问问怎么回事,中军大帐前的侍卫早过来将他拦在一丈开外,“军情不可外泄,请谢郎君莫要为难我等。”
第103章 第 103 章
燕军犯境的消息打乱了原有的作战部署, 中军大帐里议论汹汹。
祖坤的嗓门最亮,“要我说还是照着原定的计划来,江北三胡之中, 当属燕国力最弱, 北有魏、西有秦, 哪个都够那慕容小子喝上一壶!他这几年趁着我大晋内乱,屡屡派兵骚扰边境,最终也不过是掠夺些人户财宝而已, 真教他打过江来, 我谅他没那个胆子!”
褚恭和他的看法差不多, “冯毅在这、这个节骨眼上请求增援, 就、就是不想听调,故、故意夸大其词罢了!”
他说一句话得花旁人两句话的功夫,上官云急得直嘬牙花, 边听边替他使劲, 好不容易等到他说完了,上官云立刻将话接过来,道:
“他知道咱们手里有多少人马,算准了咱们没有余力增援他,等到这边将何穆之打得差不多了, 他再上表说自己已将燕人打退,这么一来, 他之前兵败溃走的事不就揭过去了?到最后, 他冯毅非但无过, 反倒还立了大功呐!”
褚恭连吧唧嘴带点头, “对,就、就是这个意思!”
“小矮马这话说得透彻!”卢锋冲上官云笑笑, 转头对李勖道:“主公,末将也以为暂时不必理会他,等到收拾完何穆之再腾出手来收拾他不迟!”
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若再分散一部分到江北去,万一两头都牵制住了,迟早会被拖垮。是以卢锋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大多都主张将兵力集中起来对付何穆之。
他们分析的未尝没有道理,可李勖心里却另有打算。
韶音手里那柄金蛇信乃是由何穆之所赠,是当年何威北伐时从燕人手里俘获的皇族之物。江上遇险那日,这金蛇信重新落到了燕人手里,就此消失无踪,可就在前几日,它又经由王微之之手,再次回到了韶音身边。
王微之是怎么得到金蛇信的,个中曲折谁都说不清楚,或许是捡的,或许是另有机缘巧合,他有许多借口可找。没有确凿证据,谁都不能一口断定王氏与胡人暗通款曲,他们到底想干这么,也只能走着瞧。
不过今日之事倒教李勖一下子看明白了。
诱胡兵来犯,借以保全冯毅,多么拙劣的模仿,更像是明晃晃的挑衅。
若是冯毅老实听调,也不是不能容他,王氏毕竟是韶音的外家,只要他们不再生事,也可以不将他们赶尽杀绝。特别是王微之,虽然李勖很想将他碎尸万段,可那样一来反倒是惹了韶音的怜惜,还不如教他好好活着。
“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可若是穷寇不识好歹,就要将其一击毙命,以儆效尤。
诚然,这样做是有些冒险,但与收效相比,这个险很是值得一冒。
李勖做决定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抚上环首刀。
温衡见他久不答话,心里忽地一动,“广陵与京口之间虽有四十里长江可凭,风波险恶,可若是巧借天时,长江也并非不能渡。稳妥起见,可再留一千人马驻守京口,一旦对岸有变,也可立即做出反应。”
李勖眸中露出精光,出言纠正他:“不,一千不够,至少三千,也不能驻在京口,他既要援兵,咱们就遂了他的心愿,给他援兵!”
温衡先是吃了一惊,之后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皱眉琢磨起来。
偌大一张牛皮舆图铺在大帐正中,自北向南依次划出三道天险:黄河,淮水,长江。
徐凌的目光已在长江和淮水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几次欲言又止。他是降将,满座之中属他资历最浅,这个时候还轮不到他说话。
不料李勖突然发问,“霄云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军中虽是令出必行,但在此之前,大可畅所欲言。”
徐凌略微思索了片刻,话仍回的谨慎,“这样一来,上游的排布是不是也要跟着动一动?”
李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徐凌心下稍松,指着历阳道:
“主公请看,此地乃是秦之古地,东南二十六里有横江渡,正东二十里又有当利口,正是当年孙策跃马长江之处。这只是近处之利,主公再往远看,此地东屏建康,横在京师与江州之间,既可阻断何穆之与荆、江二州的联系,若是运筹得法,又可直捣他的老巢,教他退无可退!不唯如此,在此地屯兵亦可接应江北。自历阳发兵,经合肥至寿阳不过一日,再溯淮水至山阳,便可绕过广陵,直插在冯部与燕人中间!这部分人马与京口援兵形成合围之势,就算冯部生变,他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徐凌这番话,每个字都说到了李勖心里。
历阳的确是必争之地,当初赵勇投敌,上岸处便选在历阳,李勖与冯毅反正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占领历阳,进而拿下整个豫州。
只可惜冯毅只有打局部小仗的聪明,却缺了一些大开大阖的韬略,放着现成的豫州不会利用,反倒急着正面迎敌,轻易便丢了历阳,往后只能节节败退。
李勖不动声色,接着问徐凌:“那么照你看来,夺历阳要多少人马合适,谁适合领兵?”
徐凌正在想这个问题,当下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地控三方,至少要八千人马才施展的开,若主公信得过我,我愿领兵历阳!”
这话一出,中军大帐里顿时就炸开了锅,众人的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
上官云头一个反对,“若是人马充足,那还有甚可说?京口已经留了两千,再加上派往广陵的三千,这就是五千,若是历阳再分走八千,那么留下来正面迎敌的就只有不到两千!建康城里城外的驻军至少有一万,这样做也太冒险了些!”
上官云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最担心的不是正面迎敌的人太少,而是徐凌要的人太多。
非日久无以见人心,徐凌才来多久,一张口就要八千人马,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就是,不能这么干!何穆之对我们早有防备,石头城、白石垒,还有秦淮河口那几处要地都已经守得严严实实,正面这场交锋可不好打!”
祖坤得了上官云的眼色,也大声嚷嚷起来,“老褚,大卢小卢,我说的对不对?”他不唯自己嚷嚷,还要找人结盟。
褚恭立刻结结巴巴地帮腔,卢镝则溜着话缝为他打掩护。
卢锋看了徐凌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舆图上,皱着眉没吱声。
何穆之当初多大的声势,都以为他打建康会如摧枯拉朽,哪知道他竟然会与冯毅僵持这么久,荆州军的锐气都被挫没了。
好不容易攻入建康,他不想着赶紧休整军队以备东图,反倒急着入住建康宫改元称帝,据说这两日正忙着亲自撰写自己的起居注,详叙讨冯毅事,自谓雄才大略、算无遗策,将这场打得并不太利索的胜仗大书特书。
如此看来,荆州何郎其实是个要本事有野心、要韬略有文采的宁馨儿,他从先君南郡公何威身上继承的只是一方大好领土和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将,至于本事,就跟他这次的战绩一样寥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