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不信你等颜淮醒了你问他啊,反正也就躺几天,他当兵的皮糙肉厚怕什么,大不了他真死了你再来找我兴师问罪。”楼兰王子手肘一用力,极为轻易地便将颜子衿推开,周娘见状忙冲上前去扶住她:“姑娘、姑娘,您信他一次,将军真的没事,或者您信我一次,我您总得信得过吧,咱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奔戎、弃毫,把他绑了关在这里!”颜子衿浑身颤抖,连说话也开始牙齿打颤,奔戎弃毫见颜子衿冲出去便一齐跟了过来,此时听到自家小姐这样说,可颜淮又有嘱咐在前,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快啊!”颜子衿见他们愣在那里,瞪大了双眼呵道,那楼兰王子伸手在颈侧一碰,瞧着手指上的鲜血,不由得瞥了瞥嘴,随后朝着奔戎他们伸出手道:“绑吧,不然还得闹一阵。”

到这时木檀她们这才有机会上前,她们扶住颜子衿本打算将她手中匕首拿走,可没想到她握得那么紧,要是强行拿走肯定要伤到她的手指,无奈之下只好小心哄着她离开。可颜子衿却咬着牙不走,非要亲眼瞧着奔戎他们将那楼兰王子双手绑了个严实,这才送下来任由木檀她们带走。

一路上颜子衿只低着头不说话,仿佛神魂今失般,由着别人带领,寄香担心着她,暗示周娘要不要去请婆子瞧瞧,周娘生怕请来又出什么事情刺激到颜子衿,摇了摇头示意寄香先不要,等到了院子里周娘先让院里的奴婢全部出去,又命人守着门口不让人进来,只留木檀寄香奉玉和她四人陪着。

颜子衿直到踏进屋里,这才手一松,匕首“噹”地一声掉在地上,双膝一软径直跌坐在地上,木檀她们忙跪下来,满心满腹的惊慌恐惧、愤怒忧虑憋了许久,此时再也无法压抑,不等木檀开口颜子衿猛地抱住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木檀是头一次见颜子衿这样,仿佛要呕出心血般地哭嚎,只无措地拍着她的背,瞧着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她朝着周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这里就好,周娘见状便将奉玉寄香她们带出了屋子,将门带上后又嘱咐了几句,让她们两人备好敷脸的帕子,又让她们注意着哭久伤身,若没了办法便将她叫来。

说完周娘便出了屋子,颜淮那般可还不敢松懈半点,她身为管家更是不能松口气。

颜子衿也不知哭了多久,到最后似乎也是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木檀让寄香她们帮着服侍她睡下,到了晚上颜子衿还未醒来,担心她这么久米水未进,却实在不忍打扰她,奉玉便让人熬了粥时时备着,木檀今日特地换了班在屋里陪着,若是颜子衿醒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她也好时时照应。

到了深夜子时,其他人也早早睡下,木檀不敢睡沉,特地醒了只耳朵,过了一会儿隐隐间听见低声呜咽的声音,她起身仔细听了一会儿,便点了烛火走到床前掀开帘子,只见颜子衿将枕头都丢在一旁,整个身子蜷成一团,身前的被子挤成一团,捂着鼻唇不让声音传出来。

“小姐,这样当心闷着自己。”木檀将蜡烛放下,轻轻拿开颜子衿面前被褥,又拨开她脸颊上被泪水粘住的发丝。

“我梦到爹爹了。”颜子衿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木檀,“木檀,我又梦到那晚上的事了。”

“小姐这是被将军吓到了,也是将军的错,打算瞒着这段时间,等事情过了再向您坦白,可将军的事哪里能瞒得住您。”木檀扶着颜子衿起身,“您渴了吧,我时时备着温热的茶,您先喝点。”

颜子衿坐在床上,此时觉得双眼酸疼干涩,木檀见状又去取了温热的帕子来替她敷着,敷了一阵总算好些,又乖乖等着木檀为她倒了茶来,她捧着茶小小喝了几口,干哑的嗓子总算得了水露浸润。

木檀又问她要不要少少喝点粥,颜子衿却没有胃口,她拉着木檀问了一大堆,木檀拍了拍她的手只说颜淮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呕血也止住了,只是还昏迷着,但听周娘说两三日就能转醒。

听木檀这么说颜子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一想起白日发生的事,依旧觉得后怕。

“小姐要睡下了吗?”

“木檀,我与你说过我爹爹被害那天的事吗?”

颜子衿忽然提起这件事,木檀便又坐下静静听她说,颜子衿深吸一口气,只将他们一家从老家出发,途中路过一处寺庙,想着林中夜路危险,便打算借宿一晚明日再出发。可未曾想当晚便遇到一伙贼寇,颜淮担心母亲与妹妹便急着朝禅房赶来,一时心急竟忘了注意身后,若不是颜父相救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但因此两人也受了伤,颜父掩护着颜淮往禅房敢,自己一人挡着围攻过来的贼人。

那时秦夫人在屋内察觉到外面厮杀声,自己身子不便,便让玲珑带着颜子衿躲在神案下,颜子衿通过桌布的缝隙,瞧着颜淮一身血地冲进来,还不等他说完便又有一伙贼人绕过颜父杀来,颜淮护着秦夫人与他们厮杀,又有意引开不让他们往神案这边靠。

颜子衿被玲珑护着躲在神案下,正好能瞧见外面颜父与贼寇厮杀,颜子衿当时年纪尚小,被这景象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若非玲珑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恐怕她的哭声会立马引起他人注意。

杀到最后颜淮也已经力竭,又听见秦夫人朝着门外的一声悲呼,只见颜父立在院中,身躯却四五柄长剑生生捅穿,右腿被人砍下膝盖,他单膝跪在地上,鲜血已经染满了身下一大片。

颜淮见父亲被杀,悲怒之下一时竟然疏忽了窗户,此时有贼人越过窗户,手中刀剑直指颜淮命门,最后是秦夫人从地上拾起长刀,替颜淮挡了一下,随即举刀直捅入贼人胸口,那贼人临死前忽然暴起砍向秦夫人,这才导致她手臂被断。

此时父亲身亡,母亲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颜淮早已杀红了双眼,双手持剑便要冲出去同那些贼人拼一个你死我活,颜子衿瞧着颜淮这般,心里害怕他们就这么丢下自己一人,不顾玲珑阻拦猛地从神案下爬了出来,一把抱住颜淮的腰哭道:“哥哥别丢下锦娘。”

“直到这时才听见庙外兵马的声响,是定国公带了救兵前来,那些贼人见状便四散逃离,哥哥被我缠着冷静了一些,这才清醒过来立马去瞧娘亲,还好有伤药勉强制住伤口的血,不然我连娘亲也没了。”颜子衿轻声说着,在旁人听来却是那样的心惊胆战。

“木檀,我真的好怕。”颜子衿抓着木檀的手低声道,“我刚才又梦到那晚,梦里我没有拉住哥哥,我瞧着他就这么冲了出去……我没了爹爹,差一点没了娘亲,我不能再没了哥哥。”

“小姐……”

颜子衿盯着木檀,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木檀,我不能没有哥哥。”

0067 章六十七

六十七、

木檀坐在床沿,反手握住颜子衿的手轻声道:“小姐是这么想的,将军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将军做事不计后果只管一时冲动,也不会将小姐带到这里来,送小姐回颜府岂不是更好,到时候只找些由头避开一段时日,还不会引起怀疑。”

“可是……”

“将军这样做,自然是已经知晓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放心这段时间里留你一人待在颜府,这才这番打算。”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会出事。”颜子衿像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看向木檀身后的窗户,廊下的灯笼尚未熄烛,灯光透过窗纱悄悄地映入屋内。

也不知怎么,颜子衿又想起在慕府时,慕柏偶然向他们说起的事情,就像是串珠终于找到珠孔一般,似乎有什么事情逐渐串联起来。

“母亲前段时间提出要回临湖,明明快到中元,时间就有些紧迫,怀儿身体也并未大好,若是平时哥哥一定会劝母亲等一段时间以后再出发,但他却还是答应了。”颜子衿喃喃念叨着,“还有慕棠姐姐请我去做客,哥哥瞧着并不想让我去,而是想着让我跟着母亲回去,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打算好了,等把我们送走以后,好解决这件事。”

“木檀,这件事你都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夫人提出要回临湖的时候,将军就命我私下准备好小姐的行李,被慕家这件事耽搁了以后,将军这才打算着到时候带小姐来这里。”木檀听颜子衿这样问,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老实回答,“将军让我装作第一次来,不然小姐知道了心里肯定会多想。”

“楼兰王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知道一点,但不多。将军只嘱咐我照顾好小姐,来院子里后无论出了什么事,在他没有亲自来院子之前,都得让小姐老实待在自己屋子里。”木檀轻声说着,之前一时疏忽没注意,等到发现颜子衿偷偷溜出去以后,她直吓得跑去找周娘,本想着在途中劝下颜子衿,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瞒着,你们就瞒得严严实实,你们就这么听他的话吗。”颜子衿说着,语气里略微也带了点愠怒,如果自己没有跑出去,那岂不是颜淮真就这么不做声,一直忍到事情结束,再找些别的理由向她搪塞过去。

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个所谓的楼兰王子存了什么私心,不仅仅是吐血这么简单,难不成要瞒着颜子衿直到瞧见他的棺椁才甘心吗?

这么一想颜子衿狠狠拍了一下腿上的被子,颜淮做事那般谨慎,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陌生人!

这时颜子衿才意识到木檀在一旁没有说话,看向她时木檀正低着头出神,以为自己刚才发脾气惹她伤心,便忙开口打算向她道歉,木檀却抬起了头,她刚回过神来,见颜子衿看着自己笑了笑道:“我好像没有给小姐说过我为什么进颜府,之前小姐问我,为什么会答应将军签下死契,我记得我说过是自愿的。”

“是的。”

“小姐你不知,我本来是江南人氏,祖上是做生意的,到我这一辈总算得以参加科举,我的兄长第一次考就中了秀才,家里总算出了个读书人,大家都很开心,那时祖父还在,也早早地准备着让兄长继续科举,得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

木檀说着用剪刀压了压烛火:“本该是这般的。可某天夜里,城里不知道从哪里涌入一群难民,那些在江南为祸的水匪就趁机藏在这群难民之中,趁着城中大乱,冲入我家大肆杀戮。家中府丁皆拿他们这些亡命徒没办法,叔伯祖父们都是些商人,哪里有和他们反抗的能力。慌乱之中母亲和姐姐让老妈妈们将我送出去,可在途中却被难民冲散,我同家人失散,又被四处逃命的人群裹挟着出了城。那时我才七岁,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被拐子拐走不知带去了何处。”

“后、后来呢?”

“后来那拐子见我娇气,卖去做工别人看不上,卖去做奴婢,人家见我没有人契,又嫌我小,说什么也不要,到最后拐子烦我耗他粮食,几两银子就把我塞进了花楼中,花楼不忌讳这个,只要脸蛋好什么来历都收。所幸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只能做些杂物琐事,虽然少不了打但至少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