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黑衣人的招式已经近身,他想着让顾宵出手阻拦,便能阻止他的动作,许是也没料到突然出现的羽箭,顾宵无暇顾及生生硬吃一掌,阴差阳错,正好朝着藤蔓方向倒飞而去。

颜子衿和顾宵两人皆摔倒在地上,顾宵肩上的羽箭被生生折断,疼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不过现在他和黑衣人之间被这水潭相隔,反倒有了机会。

起身正欲将剩余箭身折断,可顾宵却忽地一个踉跄,似乎自己也感到几分意外,但随即想是意识到了什么,眼里顿时泛起滔天的杀意,他瞪着颜子衿吼道:“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颜子衿发髻散乱,唯剩一根银簪勉强挽住,她对于顾宵的怒意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双手微微颤抖着勉强支撑起身子,目光看向洞口的方向。

这么多年,颜子衿见过箭术能这般出神入化的,唯有一人。

颜淮几乎是在下一秒便冲入洞内,他手里拿着长弓,奔戎和弃毫也手持刀剑跟在身后。

顾宵或许早已见过颜淮,但颜淮之前却从未见过顾宵,在颜家刚入京第二年,元宵宫宴上时顾宵就站在三皇子身边,其他人瞧着他都礼貌地尊称一句“左公子”,颜淮不识,也随着宋玟上前拱手作揖。

顾宵当时玉扇在手,眉目含笑,瞧着颜淮上前时还先一步开口道:“见过颜小将军。”

直到顾宵忽地从京中消失,觉得几分异样,颜淮私下调查后这才得知那京中所谓的“左公子”,便是隐姓埋名的顾宵。

如今又瞧见顾宵,一瞬间新仇旧恨俱起,颜淮本已按捺着的怒火与杀意一瞬间迸发而出,他立马张弓搭箭精准地指向顾宵的胸口。

顾宵自然知道颜淮此番是冲着绝杀自己而来,见他搭弓立马抓起颜子衿掩在身前:“我不介意再多颜家一条血债,你大可松弦试试!”

“放开她!”颜淮怒喝一声,捏着箭羽的手却不住地颤抖。

黑衣人看了一眼颜淮,又将目光看向几乎毫无任何反应的颜子衿,啧啧摇头叹道:“到底是个女娃娃,就这么吓得失了神,救起来实在是几分麻烦。”

此话自然是被颜子衿听在耳中,可她的目光却依旧紧紧落在颜淮身上,即使再如何坚强,面对最亲近之人,心里的委屈与恐惧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

然而这个时候,颜子衿心里对颜淮更多的只有不舍,若是换作平时,颜子衿恐怕早已哭出声,但她却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即使紧紧咬着下唇,还是难以抑制地落下一滴泪。

这一滴泪自然被颜淮看在眼里,心里顿时如千刀万剐一般,他实在忍不住冲上前,顾宵见状立马喝止道:“站住!想试试是你冲上来的速度快,还是我掐断她喉骨的速度快吗?”

“别冲动。”黑衣人一把拉住颜淮,若是普通人还好,颜子衿虽会受伤但并无大碍,可顾宵有武功在身,若此时贸然动手,谁也不敢保证他鱼死网破之时能及时将人救下。

顾宵见两人不敢上前,挟持着颜子衿朝藤蔓处后退,打扇将其绞碎,余光朝出口处一瞥,身后不过是一段突出的山石形成的悬崖,下面便是层云覆盖的深渊。

进退皆无出路,而此时顾宵已经发觉出身体里的异样,所幸颜淮他们并没有看出来,可对颜子衿来说,却还是差了一点,她垂下眼,想起之前颜淮说过的话。

颜淮对她说,锦娘,有些仇得自己亲手去报才行。

“即使颜淮成功救下,你也活不久,”顾宵冷笑一声,想着颜子衿大概是在那水囊里下了毒,既然如此,想必她此时也已经毒发。缓步退向悬崖边缘,顾宵可不打算最后还站在原地冲颜淮他们说什么大话,于是低声对颜子衿道,“这个时候还不跑,难不成你是想着为顾临殉情?”

颜子衿没有做声,她感觉到十指已经开始发麻,顾宵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指也因为毒发而逐渐僵硬,可还是差一点,毕竟现在这个情况,顾宵还是有出手的余地。

她还需要再推一把才行。

“关于玲珑姐姐……”颜子衿忽然开了口,听见她提起玲珑,顾宵不由得分神停下了动作。此时颜淮他们也已经追了上来,见两人已经退至边缘,颜淮目眦欲裂,可又怕顾宵冲动,只得捏紧了拳头沉声道:“顾宵你放开她,我保你不死!”

但此时顾宵却根本无心关注这些,他只将目光看向颜子衿:“你说琬儿什么?”

“关于玲珑姐姐的墓,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你没资格见她!”

颜子衿察觉到顾宵情绪上的事波动,同时施加在她颈上的力道已经没有变化,于是她在顾宵震怒之余,颜淮他们精神极度紧张之时一把伸手取下发簪,转身扑入顾宵怀中。

那根银簪颜子衿佩戴时极为小心,生怕触碰到机关伤到自己,而如今,她的手指却极为熟练地触碰到了机关。纵使顾宵不顾身体麻痹强行运功护体,可还是挡不住苍玄石制成的利刺,心脏顿时传来剧痛。

习武之人最忌心脉受损,之前自己中了毒导致经脉紊乱,如今为了防身又强行运功,一时间毒素快速蔓延,顾宵全身竟如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0276 章二百七十五

二百七十五、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不仅顾宵,连不远处的颜淮他们也没来得及反应,一直到顾宵身子猛地一颤,一口黑血喷出,污了颜子衿的后背。

顾宵目光下移,只瞧见怀中颜子衿的头顶,没了发簪,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散着,晃眼间,他仿佛看到了琬之。

琬之不爱那些珠钗宝饰,只是偶尔用绢花挽着发,或者单用玉环拢着,或行或走,那头如墨般的长发就像画中袅袅娉婷的杨柳。

其实顾宵并不在意什么寨中的兄弟,他与其他人并不熟悉,熟悉的早已随他离开山中,这些年死伤殆尽;他也不在意什么亲人,那几个叔伯并无血缘关系,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娘,所谓的爹也不过是个只管压在女人身上抖擞的男人,他的大哥已经死在贱人手里,或许自己曾经真的真心待过幼弟,可顾见卿如今也死了;他也不在意什么朋友,他并无什么忠心义胆,垂涎杨家武功,便顺势去当了卧底,加入三皇子麾下,只不过是利益往来,一旦没了价值,都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

或许这世间,他在意的便只有琬之与阿临二人。

顾宵擒住颜子衿,一来是想着顾见卿信中写的那般欢喜,瞧着是真的喜欢,那便送她下去给小弟作伴,二来他想着,能够从颜子衿口中得知琬之的消息,葬在何处,可有人年年祭扫,他寻了她这么久,总该知道的。

指尖似乎勉强能够活动,顾宵即使心脉撕裂般疼痛,也在尝试着催动身体,想在最后一刻抓住颜子衿,他既然要死了,总得找个人的命来祭一祭自己。

可手指只触到颜子衿肩侧的发丝,顾宵呕出最后一口热血,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崖下倒去。

颜子衿抓着银簪死死抵在顾宵胸口,用力之深连自己身子都在颤抖,以至于他倒下时未能及时松手,被带着向前扑去。

但就在下一秒,便有人从后一把揽住自己的腰,几乎不用回头,颜子衿也能知道是谁。

两人齐齐跌坐在地上,颜子衿眼睁睁看着顾宵整个人倒下,下面是万丈深渊,纵使他现在能背生双翼,那毒已经深入心脉,顾宵也活不了的。

到现在颜子衿还有些心有余悸,习武之人经络心脉本就通透,毒素蔓延得也比常人快些,其实从自己当着顾宵的面饮下那口毒酒开始,她便一直在赌。

赌顾宵在毒发之前没有察觉出来,赌玲珑在顾宵心里的重要性,赌颜淮能否即使找到自己,赌自己之前服用的那种丸药如今还有效果。

好在,她每一个都赌对了。

颜子衿此时指尖已经没了知觉,她想着若是颜淮听完前因后果,会不会气得破口大骂,毕竟她可还从未被颜淮骂过呢。

想到这里,颜子衿忽而想笑一笑,可脸颊的肌肉似乎也已经麻痹,她垂下头,却见面纱上已经晕出一朵血梅,一朵又一朵,到最后连面纱都无法承载,尽数滴在颜淮揽住她腰部的手背上。

后面的事情颜子衿已经不怎么清楚,她想着自己大概是活下来了,虽然毒性让她不能视物,但能感受到颜淮抱着她在狂奔,大概是骑了马,所以才会这样颠簸,然后她听见耳边乱糟糟一团,有人在哭,有人在哀求着什么,还有人在大声嚷着什么,闹哄哄地睡不着。

有人将药汁灌入她的口中,尽管舌尖已经开始发麻,可药汁的苦涩还是令她不住地呕吐,呕出的先是药汁,随后便是腥甜的液体,等呕完又被人灌入药汁,或许成功咽下去一点,但最终总会被她吐出来。

颜子衿却又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这些不过是自己弥留之际时残留的一点意识,毕竟若不是已经死了,永州离临湖这么远,自己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