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木檀寄香她们早早就被颜淮带去别院,这段时间颜家内宅的事她们并不清楚,然而见颜淮现在的态度,别说告诉她颜家的情况,就算问他有事为何三缄其口,说不定颜淮也不愿说。
心里越想越气,颜子衿甚至还生出一股子委屈,摔了笔就要出门去找颜淮,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长公主正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她们好几日不见你,惦念得紧,我今日有了机会便来瞧瞧,谁知颜淮不知道哪儿去了,只好先来找你。”
颜子衿立马要拜,可下一秒就被长公主一把抓住了手腕,只见她笑得明媚,手拿着绯红绢扇摇得欢喜:“哪来这么多规矩,当初在绣庄也没见你拜过。”
说完便笑语拉着颜子衿往院里走,木檀她们哪里见过长公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见她径直进来也有些迷惑,颜子衿则冲她们摇摇头示意备茶。
与长公主在水边亭中坐下,长公主望了望周围的景色摇着扇子笑道:“我当年也瞧上这院子了,可惜实在太贵,那会儿我还买不起呢。颜淮倒是财大气粗,不仅买下了,还修缮得这么好,这院子倒真适合你。”
木檀她们奉了茶,又被颜子衿示意退下,可实在好奇,不由得站在远处朝这边小心瞧着。
“您今日来此,似乎找兄长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问问之前送来的东西怎么样了。”
“送来什么?”
端茶的动作一滞,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颜子衿,随后笑着饮了一口,这才缓缓道:“这不是中秋快到了,你哥哥托我给你备一件衣裳,结果做好送来也不见人回复,这才前来问问。”
颜子衿摇了摇头,自己倒是从来没见过颜淮提过什么衣裳,长公主闲聊了几句,便又提起绣庄姐妹来,乔春儿与那琴师据说中秋以后便要成婚,大家现在正在替她准备着呢。
见乔春儿好事将近,颜子衿也心里欢喜,可也不知那会儿自己还在不在苍州,便说着请长公主先替她带一份礼去。
长公主笑着应下,可又继续笑吟吟地瞧着颜子衿,颜子衿看着她,想起那一套光彩艳丽的嫁妆正是出自绣庄,而长公主在得知颜子衿与颜淮的事后,却似乎并不意外,心里忽而一阵敲鼓。
“殿下您当年为什么要来苍州呢?”
也不知颜子衿为什么会问起此事,长公主本翻着手边的书本,也停了动作看着她,随后问道:“颜淮告诉你多少了?”
斜倚着凭靠,长公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本来,也不愿离开的,皇兄和皇嫂那般待我好,我从小到大,却只在他们那里才得到过所谓的亲情。
“我那无能父皇,只管一哆嗦就什么都不管,要不是我母妃拼着血尽将我身下,要不是嬷嬷抗命将我保下,我估计早就随着母妃去了。后来我被丢给一位才人抚养,虽活了下来,可她却莫名恨我,整日活得心惊胆战,我才五岁,就已经会在宫中察言观色了。”
颜子衿默默听着,自己五岁时,还在家里无法无天,天真烂漫,实在无法想象长公主是如何在宫中过得步步小心如履薄冰,她明明可是金枝玉叶的皇女呀。
“后来,老头子昏聩干出了夺媳的事,我那汉王兄长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侮辱,一时怒发冲冠干了傻事,结果闹得大齐乱成一团。”长公主说着说着也是无奈叹了一口气,那会儿先皇不在宫中,宫里人人自危,也无人顾得上她,“那时已经有宫卫开始肆无忌惮,动刀杀起人来。是当今的太子,带了人冲到宫里,我当时不认识他,还有些害怕呢。明明他比我也就小几岁,结果他反倒像个小大人,说是专门来带我走的。”
长公主说着说着忽然噗嗤一笑,似乎回想起自己这个小侄子当时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但笑着笑着,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
“皇兄与皇嫂对我视如己出,我头一次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亲情,可越是这样……我便越是要远离,”长公主看向颜子衿,“无论是为了大齐,还是为了他们,我留不得。”
颜子衿没有说话,默默饮着茶,不知怎得,听着长公主的话,她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同身受?
可颜子衿当年想着离开,是担心与颜淮的纠葛会牵连到颜家,那长公主又是为了什么,非要辞宫离开亲人独自来到苍州呢?
“我听兄长说,殿下一直不愿回去,后来却应下,有我的原因?”
“是,”长公主也不犹豫立马应下,“你若不愿做回颜子衿,就算颜淮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回去。可你既然要回去,我便无论如何也得答应了。”
“为什么?”
“你如今回去,若安安稳稳便好,若出了什么风波,让人知晓你流落在外足有一年,你就是再如何自矜也是百口莫辩,你觉得京中众人该如何想,又该如何看颜家呢?”
手里动作一顿,颜子衿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慌乱颤动,尽管再如何强行稳住心态,却还是不小心洒在衣裙上,连忙放下茶碗擦拭着。
“你与我同去,即使有什么事,有我出面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至少,不敢对着颜家说什么,你家中两个姊妹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
擦拭的动作渐渐放慢,颜子衿垂头听着长公主的话,沉默许久,这才抬头看着她:“您答应回去,并不仅仅是为了我对吗?”
“为何这么说?”
“殿下您说您再也不关心朝堂之事,却又如何得知我家中如今多了一个姐姐。而且那时在林府,林夫人也并不意外您的身份,想必林知府他们也已知晓……”颜子衿说着说着,语气一顿,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确认只有她们两人在此,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殿下,您是为了什么才选择苍州?”
0227 章二百二十六、
二百二十六、
长公主眉头一挑,似乎意外颜子衿这般单刀直入的提问,她目光看向颜子衿身后那些正在探头张望的木檀她们,无奈地笑了笑。
坐起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下,即将棋盘上的残局大乱顺出一块空隙,这才拿起一枚白子道:“我且试你一试,你若答出来我便告诉你。”
说着白子落在棋盘上,这才缓缓开口:“京中有一官员,年过半百,初到京中不过三年,任翰林院主事,行事规矩,为人和善,家中无姬妾,生得一独女,万千宠爱。此女及笄当年便立马定下婚事,四个月后出嫁,他求到绣庄,为爱女制备嫁衣,他奉上一百八十两白银做定,制成后送上剩余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你从中看出什么?”
颜子衿一愣,长公主这段时话虽有头有尾,但就是这有头有尾,看不出半处不对,她一时也不知道要看出什么问题来,只得先略略沉吟,将其中每个字都思索一番。
长公主却也不急,而是拿起黑子攥在手心,自己拿着茶盏慢慢品着,颜子衿口味偏淡,茶水味道也比平人要轻,入口只有一点绵长的茶香,长公主一向浓茶惯了的,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毕竟日夜要盘算支出收入,要真是靠着淡茶,岂不是早早地就撑不住了。
“这位官员家中无姬妾,后宅支出便不算大头,且膝下只有一位爱女,自然是早早地便为其谋划嫁妆,”颜子衿缓缓开口,也是在一边想一边开口,“即使为了爱女早早存了银两,又托人来绣庄,花上将近三百两银子置办嫁衣。可一份嫁妆并不仅仅只有一份嫁衣,其余开支也是不小的数目,他并不至于要为此大加破费。既然是初到京中,即使年禄再多,但毕竟是一名翰林院主事,再如何积攒也得不了多少,整个家宅支出下来也花得差不多。”
“所以呢?”
“咱们绣庄在京中虽在达官贵人之间颇有名气,但都知求庄里制衣并非易事,若此门亲事是故交之间约定,不至于及笄后才忽然定亲,四个月后就出嫁,而且真按着交情,也不必大张旗鼓为此准备,京中并非没有其他上好的绣庄。”颜子衿说着也不由得捏紧了衣袖,“这位官员爱女心切,断做不出献女求荣一事,想必这门亲事是有人临时说与,他实在无法拒绝对面的权势,只得无奈应下,女儿高嫁,做父亲的生怕女儿遭夫家看轻,这才狠下心花了重金求了庄里。其他东西多少,有多贵重,一时无人会仔细去研究,唯有这身嫁衣,是出嫁时大家一眼就能瞧见的,他奉上几乎超出一半做定金,便是铁了心一定要这一身。”
说完又细细琢磨一番,颜子衿也是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位官员与人和善,又是初入京中,京中高门最重门当户对,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忽然看上一位新任小官的女儿,总得有迹可循,哪里这般突然,所以这门亲事,自然是为着这官员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他虽是翰林院主事,一名小官,但我想他大概是主管科举一事,陛下圣恩,无论是高门子弟还是苦寒书生,都得一视同仁过了这科举才行。”颜子衿说着抬头看着长公主,“想必这门亲事便是为此,娶了这名官员的独女,无论如何做父亲的都要为唯一的女儿,还有未来的外孙考虑,两家这商议便有了方便。您也说了,此人行事规矩为人和善,也不排除会圆滑行事的情况。”
秋风吹起来有些微凉,但还是夹杂着些未散的暑气,颜子衿端着茶,长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在她手上伤痕处一扫而过。
“所以,那夫家想必是个世家名门,不知大小,也不知是主房还是偏房,但也是这官员一时半会儿高攀不得的,自家哥儿们自然是有其他法子,此举大概是为了扶持自己在朝中的关系。这位官员的独女嫁进来,他年过半百,也无其他子嗣,无论如何也得为其谋划,便有了拿捏的法子,只要让他在其中活动一番,他们行事就方便不少,就算被人查到,那也是这位官员的主过,要保也容易,要撇也能撇得干净。毕竟嫁出去的姑娘,就已经是夫家的人了。”
说着说着,颜子衿心中不免为这位父亲慨叹一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得为女儿操持,殊不知就算这样,那夫家要是存心折磨,他这个当小官的父亲也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