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本事的人才会在此废话。”
话音刚落,从山上飞出一道寒星,直冲颜淮面门,颜淮抬剑转身将其劈落,可下一秒大当家的已经举刀从后砍来。
顾见卿急匆匆将羊婆子送上马车,忙吩咐着其他人快些架着牛车下山,直到此时,寨中妇孺老幼这才全部撤离完毕,幸好,后山的路尚未被人发现。
目送着众人远去,顾见卿这才回头看着前山,火光已经逐渐蔓延而上,直烧得天边夜云都在翻动。
像极了十三年前。
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顾见卿此刻的内心仿佛被热油煎熬一般,在他选择回到山中的那一刻,便已经预见到了今日景象,只是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快得他竟一时顾不上燕瑶。
想到燕瑶,顾见卿恐她仍旧昏迷未醒,心里更生担忧,抬脚正欲赶去,身前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一句“三叔”还未出口,便被来者一把抓住了衣领。
三当家双目发寒,他脸上身上伤痕累累,此番官家兵马突然偷袭,竟主动用了烧山绝户这般损阴德的法子,那山火烧起来被夜风越吹越旺,木聚林密,已经非人力所能抵挡,眨眼间便朝着寨子扑来。
官兵来得突然,寨中家眷尚未撤离完毕,一时间竟从主动转为被动,三当家本该在前方与大当家一齐抵挡官兵,借着山路复杂难辨,为大家争取时间。可谁知那官兵们前进竟半点未受影响,拼杀间竟然快杀至山上。
三当家杀得暴怒,操骂着这些人哪来的路线,随后便想起大当家后来与他说起,燕瑶提议将贴身小衣送下山的事,心中顿时明白缘由,竟弃了前方弟兄奔回寨中正欲杀之泄愤。
可快要赶到顾见卿的院子时,却又停下了脚步,他思索一番,却转去寻找顾见卿。
三当家松开手,将一把剑塞到顾见卿手里,往日里他最是喜欢自己这个小侄儿,哪次不是和颜悦色,如今却用着从未有过的冰凉语气说道:“杀了她。”
“三叔”
“我说杀了她!”三当家瞪着顾见卿,此刻他哪里还有耐心多做解释,“怎么,舍不得?”
“今日之事,与阿瑶何干,这官兵迟早会打上来。三叔难道就这么相信,那三皇子真的会帮你?”顾见卿忽地沉下脸,他自从听了三叔与爹说的事情后,便一直极力反对,可谁也没有听他,“三叔,若我们真有这个本事,哪里还用蜗居在这山中多年。”
“闭嘴!”
“我当年就说过,咱们当贼当得久了,这不是个长久之计,该收手了!”顾见卿咬着牙,伸手指着山下道,“你看看这些所谓官兵,可有半点同你口中那般里应外合的打算!你带人夜袭御船,又多次截杀朝廷官员,难道你认为做了这么多事,给那三皇子当狗,他会放心让我们活着吗!三叔,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这样做便就是为了赶尽杀绝,他们骗了你!”
“闭嘴!”三当家怒喝一声,一把将顾见卿掼在地上,刀尖指着他的鼻尖道,“论给皇亲国戚当狗,我哪里早得过你。怎么,你跑去考功名给皇帝当狗理所应当,老子做这种事就是乱臣贼子,老子轮得到你这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小辈教训?”
“若三叔从未与三皇子图谋,那朝廷断不会为了一个匪寨调集这么多兵马,即使要与官府冲突,也不至于成今日这个地步。”
“哈,”三当家怒极反笑,忽觉得自家大哥这么多年的疼爱都喂了狗,“你还真是,和那个贱人一个德行。顾见卿,你弃了功名,又答应与阿求干了那笔生意,我当你回到山里是浪子回头,没想到是来索命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难道三叔真觉得,我们做的事是对的吗,后山乱葬岗这么多年,堆了多少白骨尸首?”顾见卿目光直视着三当家,即使刀尖离咽喉咫尺之遥,神色从未露出丝毫畏惧,“我……已经去过靖州了。”
一听到靖州二字,三当家的刀尖竟颤了一下,又听顾见卿开口道:“是我故意当没看见,替燕瑶帮着将那地图送下山。三叔,爷爷死前惦记着的事你忘了吗?顾家的祖坟如今还在靖州!”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靖州早就回不来了。”三当家冷声道,“老头子就是太过执着,这才死不瞑目的。”
“三叔!”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刀尖刺入眉间,霎时间鲜血顺着鼻梁流下,三当家冷眼瞧着顾见卿,“就算你再如何替她辩解,将地图送下山去也是她提出的主意。难不成为了个女人,你要把你爹你叔叔们还有寨子中的兄弟们都给卖了?”
说完三当家的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极尽嘲讽地“哈”了一声继续道:“难道你如今还痴心妄想着带她走,凭什么?凭她失忆了、想不起来了、还是说你觉得哪怕她想起来了,也仍旧愿意跟着杀父仇人!”
霎时间五雷轰顶,顾见卿张着嘴,不由得抓紧了地上枯草尘土,一时间五脏六腑被绞成一团,满口的话竟不知该先吐出哪一枚字,齿间磕碰许久,总算撞出两个字来:“什么?”
“五六年前,灵光寺血案,不就是你与阿求的谋划?顾见卿,你听清楚了,当年你们围杀的那户人家姓颜,杀死的那个人叫颜准,他有个女儿叫颜子衿,意外失了记忆,又被你们掳到山中,如今她的名字,叫燕瑶!”
0201 章二百
二百、
火焰舔舐灼烧木柴的噼啪声,此时在耳边如同雷鼓阵阵,震得顾见卿耳鸣不止,浑身的血液仿佛散尽了,四肢冰凉,只不停抽搐。
“废物,到了如今,还这般优柔寡断。”三当家看着顾见卿的模样,最后还是收了刀,转过身道,“今晚过后,你手里便多了数百条人命,寨中的兄弟们活不过今晚了,你要是真一点都不在意,那就给老子滚。”
说完再也不看顾见卿一眼,握着刀朝着前山厮杀之处奔去,一直到四周只剩自己一人后,顾见卿这才窒息般呕出一口气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粗喘,到最后几乎要喘得手脚麻痹。
就在这时,前山右侧方忽地传出爆炸声,紧接着火势绕过前方最激烈之处,有光亮迂回着绕后而来。
意识到这是有人突破了右侧防守线,可右侧因得山势天险,最是易守难攻,即使寥寥几人也能挡住来犯者,怎会轻易被人破开?除非、除非有人故意放了人进来。
一声沙哑的轻叹声从暗处响起,顾见卿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却见痨病鬼佝偻着背、负着手向他走来,顾见卿察觉到他敛在眼皮子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短短一瞬,随后看向前方的火光冲天。
“惊讶个什么,你不也早就察觉到了。”痨病鬼笑了一声,悠哉悠哉地咂了口烟,“你说,要是大哥知道,他的兄弟和他的儿子都想方设法要他的命,会有什么感想?”
“他估计会以为,这是准备拿他的命去当投名状,给自己奔个前程,可他还想想错了,你与我,谁都没想这么多。”
“为什么?”顾见卿爬起身,也不顾不得拍去身上尘土,痨病鬼看了他一眼,抢先一步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我……我忘不了我娘因何而死,”夜里吹来的风有些滚烫,直吹得顾见卿的发带与发丝缠在身前,“寨子里,多是从靖州逃难出来的人的后代,大家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明明谁都想回家乡看看。爷爷死的时候,还惦念着回靖州,那时爹答应过他,等攒够了银子,便带着大家回去,有胆子的,就去参军,想过日子的,就安心买田置户。然而仓库里金银财宝越来越多,乱葬岗里无辜弃在那里的人越来越多,爹却越来越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了。顾家先祖,明明都是忠臣良将,当年死守靖州不退,为何现在却沦落成了一伙子山贼?”
痨病鬼只是摇头笑了笑,不可置否。
“那二叔呢,你又是为什么?”
“二叔,我还比你爹大几岁呢。咳咳,唉,四十多年前,我与弟兄们奉命前来苍州查案,却遭了山匪袭击,弟兄们尽惨死,我跌落暗洞中摔断了腰,后来被一户猎户救下,才得以苟且偷生,”痨病鬼说着说着,勉强着挺直了背,可还是滑稽得像一只虾,“我一心记着报仇,连妻子病重也没有顾得上,草草埋葬她后,将女儿托付给至交好友,便独自一人来到苍州,杀了许多人,拿了投名状,这才得以上了山。”
说着痨病鬼忽地用手做了个环,抵在口中一吹,马哨响起,一匹枣红色马儿便朝着这般跑来,顾见卿自然认得这匹马,这是自己小时候痨病鬼专门训来送给自己的,即使自己跑下山去这么多年,回来后,这马儿还是那般与自己亲昵。
“我一直想着往上爬,爬到当复仇的机会出现时,自己有能力抓得住。”说到这里,痨病鬼忽然哀叹了一声,眼里亮晶晶的,“也许是爬得久了,到后面我竟也变了,眼见着自己亲生女儿被人抓了,被玷污折磨到自尽,只用一句‘蛰伏静待复仇’,就能让自己视若无睹。”
“所以这就是二叔明明看出来我的想法,还帮我的原因?”
“他们若不掺和那谋反之事,说不定我还在犹豫,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怎能会不动摇?”痨病鬼说着,却又不明就里地笑了笑,他将一个东西掷在顾见卿怀里,顾见卿认得出手里这个皮匣子是自家爹腰上常挎着的,打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银票顿时蹦出来不少。
“你爹与我说过,你其实并不愿意待在山中,也不愿意回山,你回来肯定没那么简单,但你是他唯一剩下的孩子了,他只能当没看见。大哥知道你一直恨他是个山贼,他说自己已经早早走不出这山,但你可以。这银票是他这么多年的体己,为你存了许久,托我转交给你。”痨病鬼指了指身旁这匹马,“你爹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丫头。别听你三叔的,明明是他执意要掺和进去,自己收拾不住,又不敢承认,嘴里骂得狠,可心里比谁都害怕。别怕,阿临,带燕瑶离开,即使她迟早会想起来以前的事,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晓。”
“二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