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虽说着不愿再见陆姨母,但我想您心里还是惦记,便自作主张去寻了他们,只是迟了一步,等找到人时已经……”见秦夫人看向自己,颜淮也不打算掩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秦夫人听他说完,又幽幽叹了一声,悔恨地锤着腿道:“我怨她不听话与那陆生离开,连祖母离世也不曾回来,心中发誓若她不肯回来服软认错,便当没有她这个妹妹,是我狠了心,到最后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姨母仔细身子,不必太忧伤挂怀。母亲生前最是担心小妹,如今我与大哥尚未成家,家中无姑嫂长辈照顾,小妹如今也已及笄,总不能就这么同我们一起,便想着将小妹托付给姨母教养,待得我与大哥为她寻得一门好亲事再接回去。”

“既然来了,这哪里还有接回去的事情,”秦夫人收了泪,用手绢拭去眼角泪珠,忙招手让陆望舒在身边坐下笑道,“你们身边如今也没有别的亲眷,今后你们兄妹三人无论嫁娶还是别的事情,我这个做姨母的都得上心负责。谨玉,锦娘。”

听见秦夫人唤自己,颜子衿和颜淮忙站起身来,秦夫人先是指了指颜淮:“这是你谨玉表弟,颜家现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负责,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差人送信给他。”

“楠煌州一战,谨玉表弟在其中居功甚伟,表兄佩服。”

“表兄过誉。”颜淮拱手作揖道。

“这是你们表妹,唤她小名锦娘便是。”秦夫人说着看向陆望舒又迟疑了一下,颜子衿看出她一时不知谁大,便先牵住陆望舒的手笑道:“我听兄长说过,望舒表姐比我大一岁,我按规矩该叫一声姐姐。”

几人互相见礼,秦夫人又说因为刚才这些事情,颜殊颜明颜子欢三人不宜在这里待着,便被领了回去,此时天色不早,等明日再让他们来与陆家兄妹相认,让陆望久多留几日。

但陆望久却说自己尚在孝中,此番目的本就是送陆望舒入京,既已平安到达,自己明日天不亮便要早早赶回去。秦夫人见状自然也不好强留他,便让颜淮快些命人收拾出屋子让陆家兄妹好生休息。

秦夫人随后又问起陆望舒此番入京,可从家带了丫鬟陪着,带了几人来?陆望舒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回姨母,望舒从小身边便只有两人贴身服侍,此番入京,不能随时在灵前为母亲尽孝,本来与哥哥们商议,让其中一人替我在观中为母亲点灯上香一年,一年后便放出去嫁人,也不算耽误年纪。不过等谨玉表兄送信来后,这才决定两人都留下。”

“都留下?可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照顾着,总有些不方便。”

“母亲放心,儿子得知表妹担心为姨母尽孝之事,只是一人难免有所疏忽,两人都留下也好互相照应,便特地让人送了信去让他们将两人都留下。我这边早已安排好,都是以前服侍过锦娘的,我一一见过,都是可心贴心的人,而且此番是跟着去接望舒表妹一同回来的,若有不满意的再换便是。”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秦夫人甚是满意颜淮的安排,偏头却见颜子衿愣在原地,连唤了几声,颜子衿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看向秦夫人,又见陆家兄妹都看着自己,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颜淮,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把抓住陆望舒的手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望舒姐姐与我住一起?”

“啊?”陆望舒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这是怎么,多大人了,欢儿来了你要拉着她一起,如今望舒来了你又要拉人一起?”秦夫人忍不住笑道,“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非要人陪着一起才行?”

“院子那么大,就只有我一个人总觉得孤单,望舒姐姐刚来,有我陪着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安排,总好过一个人待着,母亲您说呢?”可怜巴巴地看着秦夫人,直到秦夫人拿她没办法点头答应,颜子衿这才欢喜地看向陆望舒。

可刚转身,便立马感受到颜淮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身子冷不丁一颤,颜子衿生怕被人看出异样,忙装作无事发生般拉着陆望舒说话。

0129 章一百二十八

一百二十八、

听陆望舒说她家在泊州,颜子衿一早在书中认过此地,邻碧江,依着乌君山岭,比起临湖离京城还要近些,而且地势挨着江南,盛产菱角彩珠,据说当今皇后凤冠上那一圈鸽眼大的彩珠便是出自泊州。

颜子衿没去过泊州,但颜父以前去过,他带着颜淮出兵路过泊州,还带回来整整一大车脆生生的菱角,你家一筐我家一袋地分给颜家其他几房亲戚。

然后颜父就光着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剥着菱角一边对秦夫人玩笑,说泊州美人多,等颜淮大了,便替他娶一个泊州的姑娘。

那时颜子衿还小,只知道在母亲怀里朝父亲讨菱角吃,但不知怎的,偏就将泊州出美人这件事牢牢记住。如今陆望舒这位活生生的泊州美人站在面前,她少不得要细细地瞧上一瞧。

之前大家都在,颜子衿不敢明晃晃一直盯着看,此时趁着沐浴之后木檀她们替两人擦干头发,借着烛光仔细端详起来。

陆望舒刚沐浴完毕,一头如瀑青丝如上好的缎面般披在身后,发上水渍未干,被屋里烛火映着,星星点点泛着鳞光,她脸颊因热气熏得微红,仿佛生来就是桃花瓣化成一般,眉眼似烟,双眸含波,同淡墨山水般氤氲如幻,右侧眼角自生了一点美人痣,娇唇无脂自丹,十指修长如葱。

陆望舒还在孝中,所以只穿着素色衣裳,她的肌肤莹润如玉,便又生出一股明月般沉静柔顺的气质,不由得让人想起神话里那位月中的望舒仙人来,可巧她的名字与仙人的名字无二。

许是被颜子衿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有些不自在,陆望舒放下梳子,侧身看向她道:“锦娘妹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在灯下看美人,一时看得入迷了。”颜子衿笑了笑,伸手拉着陆望舒的手道,“都说美人养眼,亲自感受过才觉得这话不虚,像姐姐这样一位仙子般的姑娘,我在京中可是难得一见呢。”

“哪有你说得这样夸张,”被颜子衿说得有些羞赧,陆望舒轻轻摇了摇头,“我见锦娘妹妹也是美人,日日镜中瞧着难道还瞧不够?”

“可也没有望舒姐姐好看呀。”

颜子衿此话并未胡说,毕竟有颜父和秦夫人两人的底子在,他们几个兄妹自然差不了哪里去,但相较之下还是比不过陆望舒。

而且从小到大,无论是秦夫人还是他人口中,对颜子衿的第一印象,则先是一个“灵”字,秦夫人说她生得灵巧懂事,相较之下,倒让人一时忘了去在意她的容貌。

颜子衿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是临湖老家的子芜姐姐,即使后面来到京城,见过这么多名门闺秀,在她眼中也没有人比得上子芜那般仙姿玉貌,如今见了陆望舒,竟觉得两人之间一时不相上下。

“在泊州,像我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你只见了我就觉得惊为天人,要是看见她们还不得花了眼?”

说到这里,颜子衿又拉着陆望舒问了许多泊州的事情,从风土人情再到民俗文化,几乎要将自己曾经在书中知晓的问题一并抛向陆望舒,直到深夜也未见她有停下的打算,到后面还是木檀她们劝着说陆望舒一路车马劳顿,要好好休息才行,颜子衿这才悻悻作罢。

颜子欢他们几个孩子当时早早就被带走,好奇心自然耐不住,第二日一起床便组伴忙跑来颜子衿院子。颜明一早还有学课,颜淮此时去送了陆望久出城,一时教不了他剑术,与陆望舒互相见了面并没有多待,而是先去了书阁候着先生。

颜殊和颜子欢就没有那么忙,他们见家里又多了一个姐姐,而且长得这么好看,还是温温柔柔的性子,两个孩子直接围在她身边团团转,颜子欢更是连之前心心念念的花环也忘了找颜子衿要,颜子衿躲了个清静,也不怕被催了,抽空才悠哉悠哉地去挑花藤。

这段时日想起陆姨母的事情,秦夫人虽面上不说什么,但母女连心,颜子衿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几乎日日都要陪着她说上好些时候的话,即使有时候秦夫人借故让她自己玩去,颜子衿也要磨蹭上好一会儿这才离开。

为此秦夫人偶尔还念叨着颜子衿整日缠着自己扰心,想图个清静都不行,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她明眼可见地心情好了不少,还专门每日找出时间亲自教导陆望舒与颜子衿的琴艺,只是没想到陆望舒的琴艺极高,在颜子衿看来甚至也就弱颜淮几分。

“你姨母音律天分本就强于我,她年轻时擅箫,而我擅琴,我们两姊妹素日里读书累了就一起合奏,她会琴艺倒也不怎么意外。”

秦夫人与颜子衿走在道上,颜子衿惦记着自己的《凤求凰》弹得总是差一点,趁着这几日和陆望舒一起学琴,兴致正高,连连央着母亲指导自己好几回。

秦夫人见颜子衿平日里只专心于绣花读书这两个爱好,偶尔想起来才去碰琴,现在竟主动要学,便让人找出自己年轻时用的古琴,带着她去琴亭,陆望舒这几日都在此处练习,她们去了也正好方便。

母女二人边说着话边走着,抬头正看见守在门口的奔戎弃毫两人。

“谨玉这几日除了请安连人影都瞧不见,怎么今日有空在这里?”秦夫人开口问道。

“回夫人,将军路过听见里面传来琴声,一时好奇便打算进去瞧瞧,让我们在门口候着呢。”弃毫说着强压下心里的疑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秦夫人身后的颜子衿,他们本来还以为里面待着的是大小姐,所以颜淮才进去,现在一看似乎是出了什么误会。

可将军也没有出来呀?奔戎在心里默默念着。

“这样,”秦夫人站在原地略微想了想,忽然转头朝颜子衿笑道,“走,我们两人悄悄进去看看。”

让众人在外面候着,秦夫人同颜子衿轻步往里面走,小道两侧梨花开得正好,树枝互相交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脚步踩在道上,头顶轻枝盖雪,脚下碎琼绕履。

又走了几步,便有碎玉垂珠的泠泠琴声传来,绕过半月屏风,临水亭中陆望舒端坐在琴案后,颜淮与她相对一段距离而坐,两人琴案之间隔着一张四方香案,云山炉中香烟正缭缭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