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芜和王冬行走在庆和宫至大渝皇宫皋门的青石板路上。
两个人就像是刚从溺水的深湖里爬上来的一样,身体上筋疲力尽,精神上却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花大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王冬朝花芜拱手执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人头地的这一天,靠的竟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只能算得上半个男人的太监。
“王大人,好说好说。”
王冬还想再嘚瑟两声,不料却被花芜捂着嘴拉到一旁,掩身藏在一处凸墙后。
只见前方的岔道上忽地冒出一个人影。
这人双手负在身后,头上的三山帽微微垂着。
脸上虽带着点病容,可精神却是矍铄。
矍铄的不满和怒气。
这道身影刚从白墙边冒了头,便立即顿住,被身后另一道细小的身影撞了上来。
被撞的人还没转身开口,身后那人早已扑在地上,“干爹恕罪,是儿子没长眼。”
曹德行抖着食指点在干儿子的脑门上,“你……你!你手呢!”
薛福贵不明所以,抬起压在板砖上的手掌,“干爹,儿子手在这儿呢。”
曹德行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东西,咱家的方山露芽呢?”
“方、方山露芽,您方才不是说……”
方才庆和宫的那位主子到了偏房中,说是给曹德行赔罪,送了一罐子方山露芽过来。
可曹德行那时暗中被人利用,在低等太监面前落了脸子,正在气头上。
而他又正是因这方山露芽而遭罪,便赌气回了句,“此等贵物,咱家消受不起。”
薛福贵这才没敢接手,怎么这会儿又问上了?
他正要抬眼去瞧曹德行的脸色,却被突然来的一脚踹在心窝上。
“你这个不识眼色的东西,方山露芽,今年长乐宫那边才得了两斤!”
曹德行伸出两只手指头,压到薛福贵眼前。
“那罐子里少说也有半斤!足足半斤的方山露芽!那是咱家拿半条命换回来的!混账!”
曹德行再次抬脚,薛福贵早已弓着背起身,一边儿拜一边儿退,“儿子现在就去,把干爹的半条命要回来。”
曹德行又啐了几口,焦躁地在岔道上来回踱步,暗恨这些年收的干儿子一个不如一个机灵。
花芜和王冬藏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此时更加不敢上前寻晦气,只好悻悻往回走,另择小路回宫。
王冬仔细避着土路上的小泥坑,瞅了瞅前后,揪着花芜的衣袖道:“庆和宫连曹公公都敢戏弄,你说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咱们。”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庆和宫是庆和宫,九千岁是九千岁,九千岁能代表庆和宫,庆和宫却不能代表九千岁。”
这话有点绕,王冬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反应机敏,很快就明白了花芜的意思。
九千岁在成为庆和宫之主前,乃是世家之子、永定侯府的小侯爷、大渝禁军副统领。
只因在一次刺杀拦截中护驾受了腿伤,后经太医诊断,难有子嗣,陛下为了还永定侯府的这份情,才把庆和宫交到这位小侯爷手上。
萧野接手庆和宫之后,扶摇直上,不过四载光阴,便成了御前第一红人。
只不过“难有子嗣”是宫里传得比较广的一种说法,事实上如何,恐怕只有圣上和永定侯府,以及当时诊断的太医清楚。
话虽如此,可众人皆知,当今圣上信任庆和宫,正是因为这庆和宫中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
说起这位贵人的身世,王冬这才又想起另一桩事儿,不禁要向花芜提点。
“我这会儿可算想明白过来,庆和宫的那位为何要向曹公公下手了。”
这话引起了花芜的一点兴趣,她瞥过眼角,看向王冬。
“咱们宫中尚衣局的司衣,留香姑姑,你听过吧?”
花芜点了点头。
这位姑姑不过双十出头,则是宫里另一位一等一的美人儿。
只是她的命不太好,刚进宫没多久,家里就出了事,失去了晋嫔的资格。
“留香姑姑出身书香门第,本名刘芳韵,其父原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听闻刘家早些时候同永定侯府有点交情,留香姑姑少时和九千岁还曾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若不是当年九千岁护驾出了事,说不定哟!”
最后的那声尾音婉转上摇,王冬兀自叹了口气。
“永定侯府里还没出个‘九千岁’的那些年是有点落寞,可好歹也冠了个‘侯’字,刘父早年外放,去了地方任职,那一年调回户部,自然也有攀附的心思,可紧接着那位就出了事,没了子孙福分,刘家心里想着永定侯府怕是越发成不了气候,可自家的女儿出落得愈发可人,怎能不物尽其用?”
“大渝的良家女子,过了二八便不能入宫侍奉,说来也巧,那年刘家的女儿正逢二八芳华,刘家人转念一想,火急火燎地把女儿送入宫中,谋求更大的福分,可谁知道,留香姑姑刚一入宫,刘家就出了事。”
“要怪也怪刘家人没那眼力见儿,萧家儿郎那边失了势,”王冬向下比了个“咔嚓”的动作,“另一边可不就补上了么,若能预料人家不出半年便摇身一跃成了只手遮天的权臣,恐怕也不会那般仓促地把女儿往宫里送了。”
说起太监宫女的过往秘辛,王冬总是这副如数家珍的神态,花芜早就见怪不怪。
她冷然问道,“她是哪一年入的宫?”
王冬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庆平一十八,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