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帘动了下,锦新提着食盒走?进来:“奴做了田七鸡汤,二郎君趁热吃点吧。”

王十六看?见她哭过后红肿的眼睛,她是担心王存中的伤势吧?王存中神色依旧淡淡的,但他的目光,从?锦新进门后,就再没离开过她。

他偷袭王全兴,是为了节度使之位,还是为了锦新?还是,两者都?有?王十六也想不透,活了十六年,她唯一了解的爱,是薛临爱她的样子,可是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这世上的爱,大约是有很?多种模样的。

食盒打开了,汤也盛好了,锦新舀起一勺轻轻吹着,试着温度,王存中便安静地坐着,等?着。王十六沉默地看?着。

太多太乱,太复杂了。她想不清楚这么多事,这么复杂晦涩的感情。从?前她的世界很?小,只有南山和薛临,她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裴郎君对你是真心的,”耳边低低的,璃娘在跟她说?话,“我从?前还担心他为的是别的,现?在总算能放心了,十六啊,以后你要好好对他。”

以后?她的生命,原本应该在今天截止。有太多事情要想,偏又想不清楚,王十六头疼欲裂,深吸一口气。

想不清的,先不去想。她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弄清军师,是不是薛临。等?这件事解决了,她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天后。

张奢从?成德赶回,带回来关?于军师更多的细节:“他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军师府上下守得铁桶一般,探不出更多消息,但我想办法弄到了药渣。”

油纸包着一小包药渣,散发着苦涩的气味,王十六急急追问:“这药是治什?么的?”

“我找大夫看?过,是活血化瘀,清肌抗炎的药,能帮助伤口愈合,军师有可能受了外伤。”

外伤。王十六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薛临便是,受了严重的外伤。

起身:“备马。”

她要去成德,她要亲身验证,是不是薛临。

两刻钟后,裴恕召见完牙将,拄着手杖慢慢出门。

“郎君,”张奢守在门外,“王女郎去承德了。”

裴恕步子一顿。

第46章 第 46 章 她想的那个人,是薛临?……

近午时分, 王十六在驿站里打尖。

临近年关,公务来往原本就多,又加上魏博新近巨变, 各州各道?派来探听?消息的吏员比以往更是多了十数倍不止,偌大的厅堂里挤得满满的, 耳目所及, 全都在议论魏博事?体。

王十六不想惹人耳目, 便只以普通官眷的身份进驿站, 此时拣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着?, 听?见邻座两个男人一边吃酒一边议论:“你说王焕到?底有没有死?”

“哪有那么容易?”他的同伴笑道?,“真要是死了,怎么找不到?尸体?我赌他逃去洺州了,他先前不就是从洺州发迹的么?”

王十六握着?茶杯,将帏帽拉低一些, 遮挡着?容颜。

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猜测王焕是死是活,王焕被?王存中伤了右臂, 又被?她在心口捅了一刀, 她很知道?自己有多恨, 也就很知道?那一刀捅得有多狠,先前她一直以为?, 很快就会确认王焕的死讯, 可让她越来越不安的是,王焕的尸体至今还没有找到?。

“我赌他去突厥了, ”邻桌一个男人听?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插嘴,“不都说他里通突厥,投敌叛国吗?”

王十六将帏帽拉得更低些。

裴恕当天就封锁了往北的道?路, 许进不许出?,又加派人手沿途搜索,所以她猜测,裴恕也怀疑王焕要投靠突厥,只不过王焕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连排查数日,一点消息也无。

“谁能想到?堂堂魏博节度使,打突厥的主力,竟然跟突厥有勾结呢?”又一人接茬说道?,“要不是裴翰林明察秋毫,河朔危矣!”

“我早就觉得裴翰林这次来魏博有缘故,”先前那人一拍桌子,“果然让我猜中了!传圣旨哪里需要他亲自出?马?肯定是早知道?王焕狼子野心,所以亲身过来探查!”

“可不是嘛,裴翰林当初解了洺州之危,眼下又扳倒了王焕贼,这样的人物,真真担得起中兴名臣这四个字啊!”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赞扬着?裴恕,王十六沉默地听?着?,心里竟有些淡淡的欢喜,待到?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吃了一惊。她几时,竟然对裴恕,有了这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听?说裴翰林跟王焕的女儿定了亲,”不远处又有人说起了新话题,“眼下出?了这档子事?,这亲还结不结?”

“绝无可能!”立刻有人接上了话茬,“我看呀,就连一开始定亲都是假的,裴翰林肯定是为?了让王焕放松警惕,所以才假装要娶。”

假的吗?王十六垂着?眼皮,想起裴恕刚到?魏博时,居高临下的口吻,我愿意?娶你。想起他刚从昏迷中醒来时,落在她唇边的吻,紧握着?她的手;想起他喑哑着?嗓子跟她说,等?你出?了孝,我们立刻就成亲。

堂中七嘴八舌,众人连声附和:

“就是,裴翰林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能看上王焕的女儿!”

“王焕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笑啊可笑!”

哄笑声越来越高,周青低着?头上前:“娘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他是怕她听?见这些,心里难过。王十六慢慢饮尽杯中茶,可是,她怎么会难过?她在这世上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等?求证完最后一件事?,她就可以死了,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

况且她有眼睛,有耳朵,她的心能感觉到?,裴恕是真是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站起身来:“走吧。”

堂外突然有人马停住,王十六抬眼,张奢带着?十数个侍卫快步上前:“奉翰林之命,前来护送王女郎。”

堂中正在说话的几个不由自主都闭了嘴,翰林?这地方怎么会有翰林,难道?是裴恕?一时间满堂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戴着?帏帽的年轻女子,她是谁?裴恕为?什么派人护送她?

王十六点点头,穿过厅堂,向?门外走去,侍卫们列成两队护卫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张奢跟在后面,低声解释:“翰林公务在身,今日无法与女郎同行?,翰林说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立刻过来与女郎会合。”

隔着?帏帽浅灰的轻纱,王十六望着?堂外冬日的天空,平日里张奢都只称呼裴恕为?郎君,此时特意?说出?翰林二?字,为?的是向?这些人表明身份。他早预料到?必定会有关于他们亲事?的流言蜚语,所以才如此安排,让世人知道?,婚事?不会变。

驿站大门敞开,门前停着?一辆蒲轮安车,张奢快步上前打开车门:“翰林说天气寒冷,路途遥远,他身体不便需得乘车前往,请女郎先为?他照看着?车子。”

王十六上了车。

身后,看热闹的人堵在堂门前目送着?,到?这时候,慢慢回?过味儿来:“不消说了,她必是王家女郎,裴翰林未过门的妻子!你们看这通身的气派,看这风度,看这涵养,除了她还能有谁?”

众人想起方才的议论,不觉惊出?一头冷汗:“刚才是谁胡嚼咀说婚事?是假?我看呀,这婚事?真的不能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