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停住步子:“左司马是王都知的左膀右臂,我?怕都知不舍得放人。”

王崇义笑了下,这帮文人,总是一本?正经说着鬼话,着实可杀。“我?还有件事禀报,田沣被害之前,王焕曾经秘密见过北边来的人,我?怀疑是突厥人。”

裴恕心中一凛。突厥屯聚北方,历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河朔三镇之所以地位重?要,便是因为要在北部边境抵御突厥的缘故,若是王焕与突厥有勾结河朔危矣。“你?可有证据?”

“王焕的牙兵里有一千精锐骑兵,备用马还有五六百匹,从前用的是中原马,羸弱不堪大用,但是这两年间?陆续换成了突厥战马,寻常人弄不到那么?突厥战马。”王崇义道。

裴恕越发警惕起来。突厥战马绝佳,为了保证骑兵的战力能够独步天下,突厥严格控制马匹流入中原,王焕能到这么?多战马,与突厥的关?系非同一般。

河朔三镇常有养寇自重?,维护地位的习惯,但也掌握着分寸,不至于出事,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近两千匹战马不是小数目,王焕能弄到这么?多马,要许诺突厥多少好处?裴恕思忖着:“我?知道了,左司马的忠心,我?一定代为禀奏陛下。”

“那么?我?求裴公的事?”王崇义赔笑问道。

“左司马稍安勿躁,有消息时,我?会着人通知。”裴恕看着他,在袖子下微微握了拳。

眼下还不能动他,再忍耐几日,等?国事已毕,他会亲手,为妹妹讨个公道。

身后郭俭匆匆走来,低声回禀:“郎君,王十?六一大早往终南山去了。”

裴恕吃了一惊。

终南山下。

日色从渐渐向西?下行,已经过了未时,王十?六揾了揾额上的薄汗。

一刻钟前她才赶到山下,钟南山太?大,山上房屋众多,有贵人们的别业,有名士们的草庐,也有修行者的禅堂,他的母亲,在哪一处?

“娘子,”周青去前面问路回来,摇了摇头,“没打听到裴夫人的去处。”

王十?六也猜到不好找,不然薛和在长安十?几年,怎么?从不曾听说过这件事?想来她身为裴家妇,抛下夫婿和儿女奉教修行,更愿意隐藏行迹,不想招人议论吧。

“再去问问,”王十?六慢慢往前走着,连日奔波,昨夜又不曾睡好,此时很有些疲惫,“找那些寺庙禅堂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霎时便到了近前,王十?六回头,裴恕盛怒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第28章 第 28 章 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青骢马咻咻地喷着鼻息, 马背上的人盛怒之下,剑眉飞扬在鬓边:“王观潮,我已一再容让, 再敢来骚扰我家?人,休怪我不留情面!”

一阵紧似一阵, 山间冬日的风, 王十六带着微微的困惑, 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我只是想来拜见, 并没有骚扰令堂。”

更何况这件事与他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见他的母亲,因为那是这世?上,与薛临关系最亲近的人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裴恕反问道。听到消息的一刹那,他便知道,她是为了接近他。她在裴府吃了闭门羹, 知道他不可能见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 “你千方百计, 无非是为了逼我……”

“你弄错了, ”她打断他,神?色平静, “我从来没想过嫁你。”

陡然一股怒气升起, 裴恕几乎是疾言厉色了:“王观潮,我也说过, 绝不会娶……”

话到一半,又?急急停住。

自己也察觉到这股怒气不仅是为了她来骚扰母亲,更有对她回答的不满,这情形让他陡然心惊。在她面前, 他的情绪似乎总是太容易波动,甚至大起大落,她与他所熟知的一切都不相?同,也许正是因此,事情总是一次次脱离掌控,也就因此,他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失态。

裴恕定定神?,抬手:“送王女郎回去。”

侍卫上前驱赶,周青再忍不住,刷一声拔剑:“裴恕,你欺人太甚!我家?娘子从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青奴,算了。”王十六止住周青。

她想他真?的弄错了,她是想要他,但她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绝不会用什么迂回的手段,更不会通过他的母亲,来给他施加影响。他大可不必这么想:“我来是为了拜见令堂,我也是刚刚知道,令堂与我哥哥的母亲,是表姐妹。”

所以,那又?如何?只是远房表姐妹,平日里?很少走动,更何况她与薛家?,最多算得上收养,薛家?的亲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裴恕冷冷道:“不必,她不会见你,你走吧。”

侍卫们将车马团团围住,郭俭把着路口,神?色警惕。王十六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苍青的山色。进山的道路好?几条,郭俭却想也没想便拦到了这个路口,那么他母亲的居所,多半就在这条道上。

他不愿她见,她也不想跟他争执,不如改天再来。“好?,我听你的,回去。”

裴恕怔了下,不明白?她方才?明明那么抵触,为何突然又?态度转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霎时?想明白?了原因,一阵懊恼。她已经发现了,母亲居所的方向,就凭郭俭无心中一个动作。她一向狡诈,此时?服软,说不定哄得他走了,她就要杀个回马枪。

催马走近一步:“现在就走。”

他得盯着她,押她回长安。母亲已经避世?多年?,他绝不容许她为着一己私心,再来骚扰纠缠。

来时?是坐车,但王十六这时?候不想再坐了,拉过备用的马匹,扳着马鞍跃上。

现在,她与他并辔而?立,斜阳暖和和地照着,他带着戒备看着她,让她恍然想起已经很多天不曾见他,不曾跟他说话,哪怕这样冷淡抗拒的目光也有许多天不曾见,她有些想他了。

裴恕拨马向来路行去。原是打算制止了她后,自己快马先回,但他现在不能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在他走后又?回来骚扰?她一向蛮横,万一不管不顾坚持要去,郭俭这些人拦不住她。不如一路押她回城。

“哥哥,”边上低低的语声,她突然开?了口,“我都知道了。”

裴恕转过脸看她,她专注地看着他,眸子映着斜阳,是神?秘的琥珀颜色。她知道了什么了?昨天她便这么说,故弄玄虚,无非等着他问。

裴恕转过脸,偏是不问。

王十六却也不需要他问,这么多天,她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自言自语一般,他不问,她便自己说,也没有什么。“我知道南山那夜,你为什么那么回答我。”

裴恕几乎是一瞬间,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哪件事。

眼前再又?浮现出那夜她苍白?消沉的脸,她伏在地上喃喃自语,死了干净,活着有什么意思?那时?候他说,不。

不该是无辜的人身死,不该是弱势的人身死,该死的,从来都是那些作恶的人。时?隔这么久突然收到回响,裴恕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声:“为什么?”

“哥哥,”王十六犹豫了一下,那件事,他妹妹的死,他也许不想别人提起,像他这样强大的男人,大约是不愿意被人窥见心里脆弱的一面吧,“若是难过的话,就跟我说说吧。”

裴恕心里?突地一跳,立刻便想起了裴贞。难道她知道了裴贞之死的真?相??不可能。后事是他亲身过去处理,绝无可能走漏风声,而?裴家嫡女死在乱兵之中,哪怕是为保全名?节自尽,父亲也担心被人闲话,对外?一直报的是病故,这件事,她绝不可能知道。

那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她是在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