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远处的光秃秃的山在暮色底下模糊着看不分?明,他不紧不慢说道:“这?里你看起来,有没有觉得眼熟?”
王十六猛地勒马。积攒多?日的愤懑不安在此时达到了顶点,怎么都压不住,恶狠狠叱道:“滚开!”
边上有士兵听见了,惊得一跳,想看又不敢看,退在边上竖起耳朵偷听,裴恕沉着脸:“请借一步说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王十六加上一鞭,“休要挡我的路!”
“不说个明白,只怕我以后还少不得麻烦嫂嫂,”裴恕跟上来,“嫂嫂是想早点说清,一了百了,还是想一直拖着,瞒着兄长?”
对自己的不齿在此时达到了顶点,但宿命般的吸引、诱惑更是汹涌着,无法抵抗。她是别人的妻子,甚至他还要叫她一声嫂嫂,这?样?无耻纠缠,是他素来厌恶抗拒的行为,但他已?经?被这?梦境困扰多?日,他太需要找到一个答案。
这?微弱的回声只有她和他两个知道,懂得,他只能抓住她不放,只能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远处,薛临沉默地看着。
她和裴恕的情形,很不对。从最开始相见时她明显的躲避抗拒,到恒州城外她无端说出的那句永不相见,她与裴恕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的羁绊,让她种种反常。而裴恕,看起来都是因为公事与她接触,但若是认真细究,其实有许多?公事,未必需要他亲身来办。
裴恕在找机会?与她接触,甚至是,独处。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跟她这?些天不肯告诉他的心事有关吗?
催马跟上两步,想想又退回来。她说了不要他跟着,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假如她觉得能告诉他,就一定会?说,如果她没说,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他不能给她压力。
再等等,他该相信她,不能逼得太紧。薛临调转方向,汇入行军的队伍。
前方。王十六催马离开队伍,在道边一处浓密的树荫底下站定:“你想说什么?”
愠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不说清楚,他就一定还会?纠缠,这?样?拖着不是了局,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说清早点了断,也就不用对着薛临诸多?隐瞒。
裴恕催马跟上来。此时她答应了与他说清楚,反而让他有些犹豫,仿佛内心深处有些惧怕说清楚之?后,就再没有了来往的理由一般。“你的名字王观潮,是我在梦中知道的。”
说话时紧紧盯着她,她花瓣似的红唇紧紧抿着,有不耐烦,有不以为然,但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她相信他说的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隐秘的声音再次得到回响,他与她,果然由着任何人都没有的羁绊。带着近乎欢喜的羞耻说道:“我梦见过?你,很多?次,还梦见过?恒州城外的悬崖,还有前面那座山。”
这?几天越往前走,梦就越多?越清晰,就好像在睡梦之?中沿着前世的轨迹重新活过?一遍,在恒州城外,他对她还觉得有几分?陌生,可?此时对面相觑,竟觉得是极其熟悉亲近的人,尤其昨夜他还梦见了,在前面山上,是她追着他,拥抱了他。
原来,并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是她先?对他动心。
带着期冀,自己也说不清究竟要如何:“你是因为做了那些梦,所以提前离开洺州,躲开了你父亲?那些梦是我们的前世,对不对?”
“那又如何?”听见她冰冷的语声。
裴恕怔了下,她抬眸看他,目光清澈,却没有一丝一毫他在梦中见到的情意:“就算那是前世,今生我与裴使?节也只是陌路,我绝不会?为了几个无稽的梦,就这?般纠缠不休。”
从来能言善辩,此时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裴恕在短暂的怔忡之?后突然生出不甘,梦里是她先?来撩拨,是他追着她跳崖,与她同生共死,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她怎么能够用一句只是陌路,就随随便便打发掉!
“你想说清楚,那么我便与你说清楚。”王十六看了眼远处,薛临在队伍中间走着,并没有往这?边看,他从来都是全?心全?意相信着她,她也绝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这?些天的不安纠结突然就释然了。就算梦里的是前世,又能怎么样??前世与今生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她不明白前世为什么会?跟裴恕有瓜葛,但她很明确,她的今生,只有薛临和她两个:“不管那些梦是什么,今生我只会?是薛临的妻子,你的表嫂,望裴使?节自重,今后休要再来纠缠。”
裴恕沉默着,看她拨马走出树荫,向他叉手为礼:“裴使?节,今后莫要再见面了。”
她神色平静,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也没有之?前面对他的躲闪。心里那点不甘突然强烈到了极点,她放下了,解脱了,可?他还不曾,反而更加深陷,凭什么!
王十六加上一鞭,向着囚车驰去。心头?有长久不曾有过?的轻快和平静。她也是糊涂,早该说清楚了,这?样?一味躲着瞒着有什么用?前世是前世,今世是今世,无论前世她和裴恕发生过?什么,今世只会?是陌路之?人,看他平日行事也并非蛮不讲理,说清楚了,这?样?对谁都好。
却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马铃的响声,叮咚叮咚,连绵不绝,回头?,裴恕一霎时追到了近前,从马背上探身,压低着声音:“王观潮,孔公孽在我这?里,想要的话,来找我。”
第96章 第 96 章 是妒忌吗
裴恕催马离开。
带着期待, 还有失望过后的愠怒,听见身后马铃叮咚,她追过来了。
心跳蓦地加快, 脸上却只是平静,她横身拦在路前, 漆黑的眉毛扬起?来, 怒气丝毫不曾掩饰:“裴恕, 你什么意思?!”
这张脸, 这脸上的怒色, 还有她唤他?名字时独有的,干脆利落的调子?。现实与梦境交错着不断从眼前划过,裴恕沉默着,仿佛看见无?数个她,不同的穿着, 不同的场景,但同样带着怒, 叫他?的名字。
她很爱生气吗?她前世, 是不是曾经很多次怒气冲冲地叫他?的名字?前世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惹得她如此生气呢?
“裴恕,”王十六久久不曾等到他?的回应, 怒气更盛, “说话!”
说话么,他?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个谁都?会偷窥两眼,薛临还在不远处看着的地方?。裴恕慢慢道:“孔公孽在我手里。”
她需要的药。她说得绝情,一丁点关系都?不想跟他?沾上, 但人总是畏死的,她需要孔公孽,那么就?一定会来找他?。
他?会弄清楚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梦,支离破碎,都?是不连贯的片段,把?人的好奇和不甘挑起?到极致,却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有她加入,用两个人的梦境拼凑填补,甚至她的加入也许能激起?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总有一天,他?会拼出前世完整的轨迹。
到那时候,他?自然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她是别人的妻子?,他?还不至于下作到那个程度。
“你在威胁我?”王十六为他?这八风不动的沉稳态度激怒着,说话丝毫不曾留情,“无?耻!”
裴恕看着她,这高高在上,对他?呼喝着训斥的口吻如此熟悉,仿佛曾被她这样训斥过无?数次似的。他?可真是走火入魔了,他?这一生,几曾受过这等折辱?可此时并不觉得发怒,反而还有一丝隐秘的愉悦,毕竟这样,意味着和她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余光瞥见薛临向这边望了一眼,脸上有明显的不安,不知怎的,这神色竟让他?更觉愉悦,下意识地向她靠近些,低着头,“入城之后,我等着你。”
情人一般,幽期邀约的口吻,裴恕恍然想到,他?还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这等话,有过这等复杂的情绪。
“不用。”却听见她冷冷说道,“孔公孽你自己留着吧,我这辈子?,从不受人威胁。”
裴恕一怔,还要再说,王十六加上一鞭,掉头向薛临的方?向跑去。
心里似烧着火,有怒,亦有悔。她可真是天真,居然以为说清楚了,这件事情就?能解决,可笑!裴恕如此卑劣,竟敢拿孔公孽要挟她!她也真是蠢,居然一直瞒着薛临到如今,她早该把?一切都?告诉薛临,他?们?之间,从来不该有任何秘密。
队伍里,薛临已经看见了,连忙催马来迎,她的脸在暮色中笼着一层轻纱似的灰,薛临本能地察觉到她的怒火,忙问道:“怎么了?”
王十六单手按住鞍桥,纵身跃到他?的马上,薛临伸手搂住,她便安安稳稳坐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哥哥。”
远处,裴恕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