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要与他分开这么久, 头?一次送他上战场。那可是战场啊, 刀剑无眼,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觉打了个冷战,再顾不?得许多人看着,握住他的手?:“为了我,你?千万小?心。”
“放心,有侍卫跟着, 我也不?会到前线。”薛临催马走近,用身体遮蔽住众人的视线, 与她?十指相扣, “阿潮, 照顾好自己。”
却在这时?,看见她?脸色一白, 愣愣地看向远处。薛临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是恒州城外的山脉:“阿潮,怎么了?”
王十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完全涩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那座山,和她?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除了此时?, 没有下雪。
在梦里,她?就是从这里跳下,裴恕又是跟着她?从这里跳下去的。
脑中无声嗡鸣,震惊,恐惧,无措,还有强烈的抗拒,不?管那是不?是预示的梦,都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要薛临,其他谁也不?行?!
“阿潮,”薛临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担忧着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十六怔怔回头?,晨光明媚,他的脸那么清晰接近,却又恍如?隔世,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惧怕,怕一切都会像梦里一样,他会出事,她?会有陌生的,令人抗拒的另一段人生。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唤:“兄长,嫂嫂。”
呼吸一下子停住,王十六回头?,是裴恕。
他催着马缓缓走近,浓长眼睫在日色下晕出淡淡金色的光芒,他在他们之间停住,先向薛临行?礼:“弟特来接应兄长。”
“九弟辛苦。”薛临还礼,“李节帅昨日收到九弟的密函,已决意相助。”
“弟方才已拜会过李节帅,商定了行?军之事。”裴恕跟他说着话,目光只?装作无意,看着王十六。
方才他都看见了,她?突然看见那座山的时?候,脸上是震惊根本?无法控制。那座山,他梦里的山,她?也知道么?
有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只?想确认,而且是要毫无讹误地确认,这件事,她?究竟知不?知道。想挖出她?心中所想,挖出这一切怪异的感觉、经历,想找出这世上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梦境里与他纠缠的人,和他有同样的感觉,同样的经历。
但是薛临还在,太碍事了。裴恕转回目光:“方才节帅似是有事要找兄长。”
“是么?”薛临没有疑心,柔声向王十六说道,“我去去就来。”
王十六伸手?想拉,薛临已经走开了,马蹄带起尘灰,掩在招展的旌旗中。
“嫂嫂,”耳边传来裴恕低低的唤声,王十六回头?,他深不?见底的凤眸紧紧盯着她?,将她?的影子在他瞳仁中压成极小?的一团,“这座山崖,嫂嫂看着可还眼熟么?”
心脏砰地一跳,他知道了什么?王十六无限震惊狐疑,知道不?能露出破绽,便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他。
裴恕也看着她?,她?看似平静,但她?的瞳孔突然放大,她?死死抓着缰绳,攥得那牛皮鞣成的缰绳压进纤细的手?指间,一道红痕。这些,都是震惊恐惧的表现,他没有弄错,她?知道这座山崖。
在梦里,她?当着他的面?跳下的地方。
呼吸不?觉也有些发沉,裴恕又靠近一些,压低着声音:“嫂嫂。”
她?退后一步,冰冷中的抗拒,裴恕便上前一步:“或者我该叫你?,王观潮?”
王十六平静的神色终于破碎。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薛临给?她?的名字,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些年她?深居简出不?曾与外界有任何来往,怎么会他口中叫出来!
心里突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想,那些古怪的梦,也许他也做过呢?
裴恕现在确定,这个名字,他在梦里脱口唤出的名字,是她?的名字。名字是真的,那么梦境,会不?会是也是真的?梦里那些抵死缠绵,生死相随,会不?会也是真的?“我一直在想,兄长和嫂嫂是如?何预先得知王都知会突袭洺州,提前躲避的?”
他一直没想通,王焕行?军乃是机密,薛临远在洺州又与官场毫无联系,如?何能探听到这种机要军情?上次他曾当面?询问,薛临含糊着没有明言,但经过今晨的梦,经过此时?她?反常的表现,他突然有种猜测,也许她?也像他一样,做了那些梦。那些有明确指向,很可能是预示的梦:“我观兄长似乎并?不?知情,这件事,莫非是嫂嫂主导?”
王十六松开紧紧攥着的缰绳。
她?一直躲着他,因为不?想多事,不?想将现实与梦境掺杂在一起。但,她?也绝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他一再试探、挑衅,真当她?好说话?“裴恕,你?逾矩了。”
裴恕怔了下,抬眉。
“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嫂嫂,便该以尊长之礼待我,我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王十六冷冷道,“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甩手?中七宝长鞭:“让开!”
裴恕下意识地一躲,鞭梢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她?催着马向薛临行?去,那边薛临也看见她?了,从大纛底下催马过来相迎,还未开言,先已经露出了笑?容。
好一个郎情妾意。脸颊上有些微微的痒痛,裴恕凝目看着。
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以这样叱责的口吻,还敢对着他挥鞭。
她?看似激怒,其实是不?安,因为他那些诡异的感觉,她?都有过。
甚至那个跳崖的梦,她?也做过。他在这世上,并?不?是一个人。
心中生出隐秘的欢喜,就好像独行?的长路上突然看见同行?者,哪怕这同行?者并?不?愿与他同行?,但,这孤独的回响只?有他与她?能听见,这不?能见光的秘密,只?有他与她?可以分享。
“九弟,”薛临打马归来,“大军即将开拔,我们也该走了。”
“好。”裴恕看着他,他是她?的夫婿,但她?那些秘密,可曾与他分享?不?曾吧,夫婿,也不?过如?此。
打马向前,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王十六跟在不?远处,红红的眼皮,身边人影一晃,薛临掉头?回去了,从马背上探身向她?,轻柔的语声:“回去吧,我很快就会返来。”
“我再送送你?。”她?强忍着眼泪,哽咽的语声。
裴恕突然有种错觉,就好像曾无数次看着他们你?侬我侬,承受着嫉妒和不?甘的疯狂啃噬似的。而他,岂能如?此袖手?旁观。打马跟上,在他们即将伸手?交握时?忽地开口:“嫂嫂,再会。”
王十六心里一跳,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们夫妻话别,谁许他在边上窥探!“不?必,”冷冷道,“你?我最好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么?裴恕拨马回头?,那些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潮,我走了,”薛临伸手?握住王十六,有些疑惑她?与裴恕之间极不?友好的对话,然而分离在即,这些琐事也无暇深究,“照顾好自己,等我。”
他松开她?策马而去,王十六催马跟着,他汇入千军万马之中,青衫磊落,含笑?向她?挥手?,王十六擦干泪,也向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