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非是,一次一次失望罢了?。
手被握住了?,裴恕低着头,轻声向她说道:“观潮,没事?的。”
他没有说为什么,但王十六本能地知?道,他明白她此时的感受。原本不想哭,眼梢却湿了?,王十六深吸一口气忍回去,向他一笑:“我没事?。”
她已经习惯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再失望。
边上,薛临指挥着仆役起出了?另一具棺木,王十六拉着裴恕走过去:“是谁?”
当初她埋葬的,伪装成薛临的人,是谁?
“赵真。”薛临扶着棺木,低声道。
王十六恍然?大悟。赵真是薛家的侍卫,身量跟薛临差相仿佛,也就难怪当时就连她都没有分辨出来。
“葬在父亲旁边吧。”薛临道。
“好。”王十六点头。
墓园建在山腰,山溪自侧面流过,隐着一带翠竹,清幽安静。一起下葬的还有薛临的亡母,原本都是要送回薛家祖茔安葬的,但在阎罗殿里走过一遭后,薛临觉得,也不必再执着于这些。父亲生前喜欢南山,那么,就留在南山吧,到时候他的遗骨也会送回来,与父母相伴。
吉时已到?,棺木入土,王十六跪在碑前祭拜,看见前面郑嘉素色的裙角如花朵一般散开。她默默叩首之后起身去边上站着,王十六不觉想到?,夫妻是要合葬的,母亲不曾与薛演成亲,自然?不会合葬,更何况薛演身边还有原配发妻。母亲更不会与王焕合葬。郑嘉的祖茔,又不许出嫁女入葬。将来百年之后,母亲要去哪里?
山风吹着郑嘉的衣裙,露出清瘦的轮廓,天下之大,却好像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王十六终是忍不住,走近了?,轻声唤道:“母亲。”
郑嘉回头看她,那双相似的眸子已经敛尽了?忧伤,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下午离开。”
“母亲是回魏博吗?”王十六问道。
“不是。”郑嘉带着厌倦,抬步离开,“你不用管。”
王十六跟出去两步,颓然?停住。
天下之大,没有母亲容身之地,可母亲心?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观潮,”裴恕跟上来,拥她入怀,“这里风大,去那边吧。”
他拉着到?走到?山溪的一侧,山势在此处回旋,天然?一处避风暖阳的所?在,他低着声,带着看懂后的哀悯:“莫要强求。”
王十六突然?有点想哭。她并非看不破,只是做不到?。十几年了?,她付出那么多努力,只为让母亲别再用那种目光看她,可有些?事?,她的确做不到?。
她好像一直都在强求,强求自己,强求别人。经历过一次生死,她也该放过自己了?。偎依在他怀里,轻声道:“好。”
山风拂过,溪水潺潺,裴恕抬眼,看见郑嘉独自向山上走去。
突然?便有些?压抑不住的怒气。他可以开导她,劝她放下,但她原本也不该受到?这样待遇,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午食用罢,侍婢在收拾行?李,郑嘉独自站在廊下,却见裴恕走来,向她一礼:“小?婿见过岳母。”
看这模样,是特意来找她的。郑嘉有些?意外:“有事??”
“岳母恨王焕,亦是人之常情,可岳母迁怒观潮这么多年,可曾想过她的委屈?”裴恕没有跟她绕弯子,开口说道,“她从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她被王焕打得重?伤,也不曾透露过你的行?踪,还悄悄替你补上了?破绽,她对?你一片孺慕之心?,岳母为何如此对?她?”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愤激,郑嘉怔了?下,恍然?想起薛演生前数次对?她说过的话,十六是个好孩子,待她好点吧。
她并不是不想待她好点,但只要一看见她那张带着王焕影子的脸,所?有的努力,全都无效。
“说到?底,她又何辜?难道出生在这世上,是她的选择?”裴恕觉得心?疼,说话便不曾留情,“岳母当初不想要她,服下药物,使她自出生便带着永远不能治愈的病症,时时挣扎在生死之间,但她从不曾恨过怨过,她所?求的,无非是岳母能稍稍给她一个好脸色。”
郑嘉哑口无言。当初的确是她不想生,吃了?落胎药,她也没想到?胎不曾落下,反而生下一个先天便有心?疾的孩子。
“就算岳母不愿亲近她,那么不再伤害她,总是可以的吧?”裴恕撩袍跪下,“小?婿只求岳母今后,莫要再用那种目光看她了?。”
郑嘉心?里一跳,有那么明显吗?连他都看得出。可若是连他都看得出,那么她那个不被期待的女儿,又曾多少次被这个眼神?伤害到?。一时间百感交集,许久:“你起来吧。”
裴恕起身,沉默着等待她的回应,又过许久,郑嘉低声道:“我知?道了?。”
日影向西?,再不走,天就晚了?。郑嘉长长吐一口气:“你去吧。”
两刻钟后。
郑嘉在山道前停步:“就送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她正要上车,忽地又停住,唤道:“观潮。”
王十六吃了?一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跟上去:“母亲。”
“观潮。”郑嘉又唤了?一声,努力着,不从她脸上寻找那个令人厌恶恐惧的影子。说到?底,不是她的错,王焕死了?,她的恨和迁怒,也该结束了?,“好孩子。”
王十六反应不过来,怔怔站着,听她生硬着,说着从不曾说过的话:“你外祖过世得突然?,留下许多手稿,我打算找个地方隐居,细细整理一下。”
起初是生硬,慢慢的,也说得流畅了?,郑嘉顿了?顿:“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和裴恕好生过,不必挂念我。”
她低头登车:“我走了?,观潮。”
王十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乱到?了?极点,在惊讶和感激中看着车子向山下走去,越来越远,到?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地追上去:“母亲!”
车窗推开,郑嘉向她挥挥手:“回去吧,好孩子。”
王十六还在追,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打得前襟一片湿。好孩子,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哭,想扑进母亲的怀抱,感受一下她从不曾得到?过的,母亲的爱。
手被握住了?,裴恕跟上来,拥她入怀:“观潮,别追了?。”
透过模糊的泪眼,王十六看见郑嘉的车子转向弯道,被山体遮掩,看不见了?,视线里最后的影像是郑嘉向她挥动的手,她生平第一次拥有的,来自于母亲的安抚。
“回去吧,”裴恕向她低语,“等岳母安置下来,会给你消息的。”
山风抚着,太阳暖着,身后是裴恕温暖坚实的怀抱,王十六带着泪,向他一笑:“好,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