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想过你应该消失,甚至想过你该死在母亲的腹中,我把所有大义凛然的怨念都强加在你身上,可我忘了你只是个孩子,只是和其他孩子一样诞生了而已,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该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自恨。”
小希轻轻抿了抿嘴角,病房灯光暗了,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照耀着他的墨色。
她咬牙忍痛,去够他的手指,她能感觉到这个大人的脆弱,因此,她想尽力去抚慰他。
可女孩还是太小,手臂比起成年人短了一截,怎么都距离不够。
“粼粼,我以前不敢说,我不敢承认,是因为我没想过我会有后代,我会有你这样完美的孩子;其实你真的很漂亮,又聪明,你是我们最纯粹的结合,我相信你以后会成为很优秀的大人。”
小希弯唇一笑,脸上浅浅的酒窝,让他移不开视线。
“很抱歉,我没有参与你的童年,白白让你承受太多的猜忌和恶意;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我想照顾你,我想照顾你和你的妈妈。”
“我想让你体会被人宠爱,衣食无忧的生活,你的人生应该有底气做出任何选择,你应该有人为你保驾护航。”
男人最后扯断了针,断针深入手背,他也毫无知觉。
因为他终于碰到了女孩的指尖,软软的,有点凉,而且她在笑,他也跟着笑了。
“从此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不论如何,我会无条件给你陪伴和支持。”
“爸爸永远爱你。”
女孩缓慢闭上了眼睛,安然恬静到像陷入沉睡,手臂突然滑落,监护仪器发出刺耳的声响。
第0073章 66.我知道
母亲,要和她聊聊。
而且是两个人。单独。
俞粼仿佛浑身都浸入严寒冻土,在冰洋里找不到方向,只能心惊胆战地,不安挪动脚步。
住院部顶楼没有直达的电梯,只能从倒数第二层再走半层楼梯。
偌大的平台,无栏杆遮挡,这三甲医院地处城市中心,街景亮堂,能望见江对岸矗立着的地标性建筑。
俞粼幼时经常望着那座高塔,她那时单纯的认为,这座楼和爬山一样,从一楼一阶阶爬,得是拥有十足毅力的成功人士才能登上顶端。所以她经常仰望,总在思考,那处风光到底如何。
她大一些了才知道,原来观景台,买张门票就能上,还是高速的电梯。
隔着一段距离跟在母亲后面,从岌岌可危的边缘望到漆黑的地面,再一起坐在旁边凸起的台阶。
一路无话,直到现在也静默,只剩风吹过耳畔。入夏,夜晚微凉,她瑟缩了一下,被盖上了外套。
肩上披着妈妈味道的外套,身旁是妈妈干净立体的侧脸,只要看母亲,俞粼就能想象出来自己未来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和母亲并不会太过亲密了;不再会缠着妈妈睡一张床,也不会担心妈妈被其他男人抢走。俞粼猛地发觉,自己到底有多自私?她小时候看到家里来做客的叔叔,就会冷冰冰的质问,是不是要当自己的继父?结果那人是母亲的直属上司,还是个年过半百的已婚男人,吓得母亲连忙解释道歉。
她从想知道爸爸是谁,到不允许任何男人成为自己的父亲。这种心态的转变干脆利落,几乎是一瞬间形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叛逆。
“妈妈……”
俞粼忐忑不安,她不断揉着手指上的齿印,那块皮肤都被她揉红了,母亲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她越来越紧张,反正都得挨骂,要不还是自己先开口吧。
“粼粼。”
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就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俞粼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幼时期,每次母亲出去上班,她都会哭一会儿,甚至坐在漆黑楼道里硬等她下班,临近夜晚时分,她都靠墙睡着了,妈妈才会回来。
之后,妈妈会抱着她,一下下摸着她的头,轻轻放在床上,她能感觉到母亲柔和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
再落下亲吻。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明明前不久还是个乖张小孩,还在和妈妈控诉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个不认识的亲哥,在家里大吵大闹撒泼打滚。
现在一眨眼,居然18岁了。
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大人了。
这话原封不动地被母亲说出口:“不知不觉,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俞粼盯着母亲依旧紧致的肌肤,这么多年,母亲一直都把身材维持的很好,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女性魅力,只有眼角多了几丝疲惫。
大概是因为工作太忙?
“哪有,妈妈还和以前一样,很漂亮。”
“漂亮,都是形容你们小女孩的。”
母亲摸头的动作停了,俞粼顺势抱住了妈妈的胳膊,她记得,自己在这个臂弯里长大,温暖的,熟悉的。
“没有人这么规定。”她反驳道,“妈妈就是漂亮。”
她并不觉得细纹是多么丑陋的东西,相反,真实才为之动容。岁月留下痕迹,目的就是让人类感知时间流逝,知道这具肉体正存于世;有限度的生命,才会更想让人珍惜眼前的当下。
况且,每个人都会变老,不是吗?
母亲听了这话,笑了笑:“你知道吗,粼粼,在我眼里,你还是刚出生的样子,从我身体里出来,带着血和胎脂,皮肤都像是透明的,那么小,那么脆弱,我都不敢用力抱你,生怕下一秒你就会被我折断手脚。”
这些话,俞粼听过好几次,自己出生时比其他的孩子体重轻,哭声也微弱,好像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但,又奇迹般长大了,现在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更活蹦乱跳,换季都不怎么感冒。
可她不记得,母亲究竟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到底做出了多少努力。事实上,几乎是从身上一块块割下血肉喂养她长大,那段时光,从任何人的角度看,都会错认为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