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魁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脸上的狂喜被彻底冻结,转瞬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匣钵中那一堆还在冒着热气的、布满了狰狞裂纹的昂贵碎片。脸颊上的血痕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

整个窑场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瓷片清脆的落地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不……不可能……”赵魁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掌柜!快看!”一个窑工惊恐的叫声打破了死寂。他指着刚刚拖出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匣钵。

只见匣钵盖子揭开后,里面的瓷器暴露在晨光下,接触微凉空气的瞬间,同样发出了令人心碎的“咔嚓”声!一道道裂纹如同死亡的宣告,瞬间爬满了精美的瓶身、碗碟!一件接着一件!所有暴露在窑外空气中的贡品瓷器,无论大小,无论形状,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纷纷开裂、崩碎!

“咔嚓!”

“哗啦!”

碎裂声此起彼伏,如同哀乐!满地都是闪烁着昂贵光泽的碎片!整个窑口前,瞬间铺满了价值连城的垃圾!

完了!全完了!

赵魁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王监工赶紧扶住他,脸上也是一片惊骇茫然。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冰冷、愤怒到极点、仿佛带着冰碴子的声音猛然从人群后方炸响!

人群轰然分开一条通道。一个穿着深蓝色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面容刻薄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随从,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主家派来督造贡瓷的心腹管事钱先生!

钱先生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走到窑口前,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布满裂纹的碎片,又扫过赵魁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几乎要把赵魁活剐了!

“赵魁!”钱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带着滔天的怒火,“这就是你保证万无一失的秘方?!这就是你拍着胸脯说能烧出来的贡瓷?!啊?!全碎了!在主家老爷等着献礼的节骨眼上!全他娘的碎了!砸了主家的招牌,坏了知府老爷的面子!你十个脑袋够砍吗?!”

赵魁被骂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滚落,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绸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钱先生!钱先生息怒!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秘方!是那苏家的秘方!是那小贱人!还有孙管事!是他们!肯定是他们搞的鬼!是他们没烧好!”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把脏水泼向姜婵和一直沉默的孙管事。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脸色同样难看的孙管事,听到赵魁这话,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赵魁面前,指着赵魁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赵魁!你放屁!秘方是你亲手验证拍板生产的!烧窑点火是你亲自盯着时辰的!出了事就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这些年你仗着主家信任,在工坊里干了多少黑心事?克扣工匠工钱的是不是你?用劣等瓷土冒充好料高价卖出的是不是你?中饱私囊、账目不清的是不是你?!现在贡瓷砸了,你还想拉老子垫背?!我呸!”

孙管事积压多年的怨气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每吼一句,赵魁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工匠们的眼神也变了,看向赵魁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你……你血口喷人!”赵魁气得浑身哆嗦,脸上的肥肉乱颤,挣扎着想爬起来。

第152章窑厂大乱,血债血偿!

“我血口喷人?!”孙管事一步上前,狠狠推在赵魁肥胖的肩膀上,“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当着钱先生的面,咱们把账算清楚!”

赵魁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王监工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护主,指着孙管事骂道:“姓孙的!你敢对大掌柜动手?!”

孙管事身后几个平时受他照顾的工匠也立刻围了上来,挡住了王监工。两边的人顿时推搡在了一起,怒骂声、指责声响成一片。

“王三你算老几!”

“就是!赵魁黑心烂肺!”

“孙管事你别怕!我们给你作证!”

“反了!都他娘的反了!给我打!”

场面瞬间失控!赵魁的心腹打手和孙管事这边的工匠、甚至一些早就看不惯赵魁的窑工,都互相推搡、扭打起来!

有人挥起了拳头,有人抄起了旁边的木柴棍子!整个窑场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喊打声、叫骂声、惨叫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

钱先生带来的两个随从立刻护住钱先生后退,脸色冰冷地看着这场闹剧。钱先生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和满地狼藉的贡瓷碎片,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混乱的中心,赵魁被王监工护在身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被几个工匠护住的孙管事破口大骂:“姓孙的!老子弄死你!”

孙管事也豁出去了,隔着人群对骂:“赵魁!你这黑心烂肺的畜生!报应!这就是报应!”

作坊院子里,破旧的土屋门窗紧闭。姜婵站在唯一的窗缝后面,将窑场方向传来的喧天叫骂、打斗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窑场那边的叫骂声、打斗声、东西砸烂的声音像沸腾的粥,一阵高过一阵地顺着风飘过来。土屋里的空气凝固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柱里飘着细小的灰尘。

姜婵站在窗缝后面,一动不动。那张被乱发半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像两口深井,平静得吓人。她听着外面的混乱,像在听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随后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土屋角落的柴草堆。没有半分犹豫,她弯腰扒开表面的柴草,露出那块隐蔽的木板。掀开木板,下面是她藏册子的小坑。她迅速掏出那个油布包,紧紧攥在手里。

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过。她冲到唯一那个破旧的土灶前,灶膛里还有昨晚烧剩的一点冷灰。她掀开灶口挡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油布包整个塞了进去!又从旁边的柴堆里抓了一把引火的干草,塞在油布包周围和上面。

没有迟疑,没有不舍。她从怀里摸出一直藏着的火折子,拔掉塞子,用力一吹!暗红的火星亮起。她将火折子凑近干草。

噗!

干燥的草叶瞬间被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油布包和周围的干柴。一股焦糊味混合着油布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火光映在姜婵冰冷的瞳孔里。

……

院门方向传来铁链被粗暴拉扯的哗啦声!还有王监工那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吼叫:“开门!开门!小贱人!给老子滚出来!大掌柜找你!”

咣当!咣当!锁头被砸得山响。

姜婵眼神一凝,身体瞬间绷紧。

外面的砸门声和叫骂更响了,王监工似乎带了人,有人在用重物撞门!

“轰隆!”

院门终于不堪重击,被外面的人合力撞开了!门板歪斜着倒下,溅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