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成的脑海里闪过几个血腥的画面。
当年黎妍所托非人,在生下黎成后不久就发现了黎成的父亲沾上了赌博,最后果断净身出户也要离婚,儿子要不要得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人生不能因此而终止。
在刚记事的年纪里,黎成就不敢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怕黑是真的,但是他更怕晚上赌博输掉,喝个烂醉的父亲回来打他,皮带、断掉的电线、绳子、扫把……后来家里的一切都可能是父亲随手抄起的“刑具”,但每次黎成被打,父亲清醒过来以后都会和他道歉并保证自己不再打他了,而且送到医院去治疗伤口,黎成也是在信任过一次次之后又有一次次的失望……
楼道里,小区里,只要是没有人的角落处,他都曾在那里睡过夜,只要夜晚不回家,白天再回去,自己就会没有事情。
一切在一片血泊中戛然而止。父亲又娶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温婉和善,和黎成印象里恶毒的后妈不同,她对他很好,她才更像是黎成的亲生母亲,送他去上学,带他去游乐园里玩,陪他做功课,直到那个女人怀孕了,黎成也很期待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的到来。
那晚,黎成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听到了女人的哀求声与尖叫声。等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而血的来源,正是那个女人的下身……
在他们身前的,还有那个已经喝得烂醉,手里正拿着皮带的父亲……
后来,黎成失去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小妹妹,而那个女人也因失去孩子,伤心过度加上身体受创,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而黎成的父亲终于在黎成十岁那年被债主追债,不得已而自杀。
黎成还记得,那天自己放学回家,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祥和安宁过,但空气中的铁锈味让黎成心里一颤,推开卫生间的门,白色的瓷砖都被晕染成绛红色,而曾经那个霸凌的父亲正一脸苍白且祥和地躺在浴缸中……
今天呢,哥哥有了他们的孩子,但这不会让黎成感到高兴,而是会让黎成感到痛苦,他怕自己不能想哥哥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正常人或者说成为一个好父亲,而且他不敢,也不配,精神类的疾病也是有遗传的可能性的,与其在孩子生下后,哥哥如果得到的不是健康的宝宝,那时就会悲痛万分,所以不如现在就停止。
可那些事,陆安愈并不知道,仅仅听到黎成说出的这些话,就只让陆安愈感觉到了荒谬。
“你走吧。”陆安愈才想起来,现在这个时候,黎成应该还在学校里的。
“哥哥?那孩子?”
“你不要孩子对吗?”陆安愈不甘心地再次确认。
“是。”
“好。黎成,我告诉你。我其实根本没有办法爱你,虽然我口口声声地说,我会爱你,宠你,疼你,但是我的心,没有办法。因为我和你一样,精神心理都不正常,我更希望你不爱我,这样我或许会对你更好一点,可是你偏偏送上门来求我爱你,这只会让我觉得厌烦,你听懂了?”
见黎成眼角残存的泪珠在灯光下透出了光亮,可他却还不肯多说一句话,陆安愈心沉到了地底下,更像是难以呼吸,说出了下面的话:“我以前说的,你都忘了吧。我们,分开吧。”
听到陆安愈说分开,黎成竟然冲着陆安愈笑了,眼角的泪珠终于有了机会滑落了下去,只听他开口道: “好,都听哥哥的。”
看吧,他还是这样,不管怎么样,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人的未来,只会嘴上说着最甜蜜的话语,行动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只会让自己更加伤心难过,就连分开,他也是笑着的,是笑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呢?还是笑自己是个傻子?
别说他要笑,就连自己也要笑了,他是不是该庆幸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两个人还要再错下去到什么时候?
黎成走后的两个小时里,陆安愈在病床上翻来覆去。
明明很晚了,明明很困了,应该睡觉了,却一直无法入眠,也应该是要难过的吧,可陆安愈眼睛里干干涩涩的,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打乱陆安愈思绪的是一通电话。
“安愈,你知不知道黎成他去哪儿了?”是黎妍,对方的语气急促,只是听到这个疑问,陆安愈心里没来由地慌乱。
“他不是已经离开医院了吗?”
“是,他是跟我走的。我只是说了他几句,我真的没有多说什么,他执意要下车,我当时生气,就让他下车了,开过一段路后,我才发现周围都是郊区,我又回去找他,可我没找到他,我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所以我来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你真的是他亲妈吗?你知不知道,他有躁郁症!你说他几句就算了,可这么晚了,你就丢他一个人在郊区?他要是出个什么事,我跟你没完!他万一要是……”陆安愈想起了之前在度假山庄“失踪”的黎成,想起了那把沾染上绛红色的刻刀,也想起了黎成的那句“谢谢你”……
冷静下来后,陆安愈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为了试探黎成,竟然里分手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黎成有躁郁症,万一要是他出个什么事,那自己岂不是要难过后悔一辈子……
想到这,陆安愈平复了下心情,先是安慰了黎妍几句,让她不要慌,不会出什么事的,又问了黎妍的离开方向,两个人决定分头去找黎成,要是等24小时后再找不到他,就打算报警了。
下了出租,到了黎妍所说的那个郊区。凌晨时分,夏日的夜晚也竟有些凉意,周围荒芜且杂草丛生,陆安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白色灯光长柱般照在所及之处。
没有目标,没有目的,陆安愈只是慌乱地寻找着。
脚下的路并不平坦,大大小小的石头也是路上的艰难所在,陆安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只是不久后,一趟长列火车顺着铁轨驶来。
火车很长,行驶地很慢,透过客载窗口还能看到里面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是陆安愈现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但是他知道黎成不见之后,自己是应该来找他的。
他冥冥之中觉得,如果没有自己,黎成就永远不会被找到了……
火车驶过之后,对面有个熟悉的轮廓,他抱着双膝,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陆安愈不可能认不出来,他先是唤了一声“黎成”,而那人却不肯抬头。
走过两道铁轨,来到他的小王子身边,他应该是很难过的,蹲下身,与他齐平,轻轻将他的下颔抬起,脸上残留的泪痕让本该华丽的脸庞容颜暗淡。
“我又找到你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允许了。还有相信我,你不会再孤独了,有我还有宝宝,我们会一直陪你……”
我不孤独了吗?有一个人,他告诉我了。
刚刚火车已经走了,自己不是应该要和它一起走的吗?铁轨是要幻化为最尊贵的棺木的,原本形状各异丑陋的白色石子是要幻化为最美的白色玫瑰,成为最美丽的祭品的,天堂是尽头,在那里想向上帝乞求,只想要默默地看着他……
可是,现在,他竟然来了。
黎成在触及到陆安愈的温度后,疯狂地回抱住陆安愈,在他耳边说着:“我不会了,你相信我吧,哥哥,你能不能爱我不重要,我会让你感受到我永远爱你的。”
我也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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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到寒假,黎成就飞快地赶回了家,已经不是陆家了,而是他和哥哥的新家。
一开始,陆安愈刚从陆家搬出来是住在他母亲留给自己的房子里,但房子是老房子了,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而且是在郊区里,交通也不便利,黎成就和陆安愈商量,让他先搬到市区的房子里,房子是黎妍名下的一套三居室。
那晚的事情之后,黎妍深感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对黎成有些愧疚,想在其他方面补偿他,至于说他和陆安愈的事情,黎妍倒是看开了,黎成和谁在一起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黎成自己幸福快乐就好,她自己这一辈子不就一直在追求快乐与自由么。
但是有一点,两个人在一起没有问题,但是黎成还是得按照之前和她承诺过的人生规划走,学业事业一样都不能耽搁。
陆安愈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但同时也意味着,半年之后,两人将面临异地的现实。陆安愈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也有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