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没什么。”我把他前头的座椅挪回去,躲开他视线憋笑道,“我先走了。”

那堆零食李迟舒只开了一包,也没有吃完他不是很喜欢吃零食。李迟舒曾经告诉我,对于小朋友们特别喜欢的东西:零食、雪糕、气泡饮料,他在还是个小朋友的年纪里比任何人都渴望,可过了那个阶段 ,他再怎么想弥补自己也无济于事。几岁的人就吃几岁的饭,已经消散的欲望,只能停留在属于它的年岁里,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我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途经一家药店,叫家里的司机停车以后,我进去给李迟舒买了两瓶眼药水。跨进店门前无意间瞥见旁边一家咖啡厅,便想起了上头李迟舒说过的话。

他生病以后总是喜欢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越贵越好,买回来却总是堆在家里落灰,很少去动。我想那只是处于一种报复性消费的心理,二十来岁已经事业有成的他在想方设法补偿过去一无所有的小李迟舒。

他对大多数事物提不起兴趣,偶有几个能让他撑着精力勉强捣鼓几下,其中之一就是他买的咖啡机。我还有幸喝过几次他尝试失败的拉花。

那回他和我一人捧着一杯他亲手做的咖啡,李迟舒的手瘦骨嶙峋,细得我担心他快拿不住手上沉甸甸的咖啡杯。他坐在家里的地毯上轻声讲:“咱们高中一楼食堂虽然味道比不上别的两层楼 ,但好在还有两个电视。我每次吃饭,看到电视里的人喝咖啡就在想 ,店里的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杯子里的拉花到底怎么做出来,它们和咖啡一起喝进嘴里,能尝出区别吗?有时候一顿饭食不知味的,脑子里全是想着咖啡。我猜电视里的一定比班上同学冲的速溶的好喝。但是当年他们杯子里那些速溶的,我闻着就已经很香了。”

我问他:“那你现在觉得哪个好喝?”

他凝视着杯子里的咖啡浮沫,笑了一下:“喝不出来 。都差不多。苦苦的。”

此时我揣着给他买的眼药水回到桌上,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

我妈不出所料正在跟人打麻将:“放学啦?”

我应了一声,问她:“咱家有咖啡机吗?”

“有啊,”她说,“就在三楼茶水间,妈妈打麻将的旁边。你想喝咖啡了?”

我没说,又问:“咱家请的那西餐师傅,会做咖啡拉花儿吗?”

其实我本意是想让厨师第二天帮我做杯拉花,我直接带去学校来着。

可睡觉之前我面临一个自己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意思考的问题:我不敢入睡。

我害怕一觉醒来自己又躺在冰冷的灵堂,抬眼只看得到李迟舒的遗像。

我宁可不睡。

但黑夜实在是拥有让人内心难以反抗的强大力量,我开始理解上辈子的李迟舒为什么对它如此恐惧。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恐惧蔓延在无法触及李迟舒的每一秒钟里。

凌晨三点 ,我尝试着拨通了李迟舒的号码。

我其实并不确定眼下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不是他,只是按照他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推测,如此喜旧的一个人,十几年来手机号应该也从没换过。

一中对学生带手机的措施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明目张胆被抓到,私下拿来和家里人联系,是被宿管默许的。

那边响了一声 ,接通以后,李迟舒半梦半醒的声音传过来:“喂?”

我心里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我说:“李迟舒。”

他安静了两秒,接着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为了不吵醒别人,他正在把头拱进被子里。

再开口时李迟舒已清醒了许多:“……沈抱山?”

“嗯。”

“你……你怎么有我电话?”李迟舒问完,没等我回答,又压低声音紧着问,“怎么了?有事吗?”

我略过他的第一个问题,只说:“我睡不着。”

他被我搞沉默了。

但我不肯挂电话,就这样听着他缓慢的呼吸。

过了会儿,他大抵是无奈了,说:“那,怎么办呢?”

“……”我说,“你能不能把通话开着睡觉?有声音陪着我,我会好睡些。”

他打了个呵欠,小声问:“这样你就睡得着了?”

“嗯。”

“那……好吧 。”

李迟舒一天睡觉的时间本就不多,尤其是高三,他回忆起这段日子只告诉我,那一年里,他几乎每晚都是一点过睡,不到六点就起,午觉最多补一个小时,累得随时随地只要给他一个枕头他都能马上睡去。

所以在答应了我之后,很快,他回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我拿着跟他保持通话的手机,带上蓝牙和平板,去了三楼茶水间,用剩下的三个小时练习着如何成功做一杯不那么丑陋的拉花咖啡。

九月二十三日,晴

今天和沈抱山上了同一节体育课,他打了一节课的篮球,下了课也在打。

我在乒乓台下背单词,背到第一百三十八页。

九月二十三日,晴

今天沈抱山很奇怪,上体育课的时候竟然来找我说话, 问我睡得好不好,还叫我注意眼睛。下了课又找我陪他吃饭,午休给我送了水果和零食,帮我剥了葡萄。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说,但是不好开口。

对了,他叫我小长假陪他去一个地方,可能会很累。说不定是因为这个,他现在才这样对我。

其实不用,就算他不这样,我也愿意陪他去的 。

不过猕猴桃和葡萄真的很好吃,咖喱原来是这个味道,不太吃得惯,三楼食堂也很好吃。谢谢沈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