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一仍旧跪在地上,点头。
辞盈自然应了。
她对家乡的印象......只停留在人伢子那一句:““辞盈,你娘昨天投了井,日后你只当这世上无你父母。”
入了谢府之后,辞盈就留在谢素薇身边,这十年来再也没有出过长安。这些年下来,她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伢子,所以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
家乡......若是可以,辞盈只想去给绣女上一柱香。
去的那一日,听说老太太病得又严重了些,点名要辞盈去侍疾,辞盈回身听着禀报的人,哪里不明白书房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这还是老太太的手笔。
她望向谢怀瑾,青年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替她做决定,而是安静地看着她。奴仆跪成一片,阴雨一般笼罩在大堂里。辞盈捏紧手,没有太顾礼数跑到谢怀瑾身边,小声道:“我要再带些什么吗?”
谢怀瑾说不用。
辞盈牵住谢怀瑾的手,手心微微发颤。
青年感觉到了,握紧她的手。
奴仆在跪在身后,对着辞盈磕着头:“少夫人,少夫人,老太太说今日一定要见到少夫人您......”
辞盈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或者她怎么处理其实都不合适,于是她脚轻轻迈了一步,躲在谢怀瑾身后。
一众人再抬头看过去时,看见的就是谢怀瑾冷漠的脸,跪是又跪下去了,嘴里却不再说那些话了。
烛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烛一冷冷看向他,烛二对着烛一做了个鬼脸背对这墙罚站。墨愉静静地看着辞盈,她的脸明显红了,显然是不太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捏着谢怀瑾衣袖的手指颤了好几下。
马车上,辞盈用书掩着自己的脸。马车很大,辞盈坐在一侧,谢怀瑾坐在对面。上了马车多久,辞盈就用书卷将自己的脸挡了多久。
谢怀瑾原本没有在意,阳光洒入车厢,随着马车的颠簸在对面辞盈的身上跃来跃去,他的手指也不可避开地染了一些。
出城门的时候,谢怀瑾想要下车的时候,发现辞盈已经熟睡了。马车停下的时候,身体一顿就睡在了一旁的小碗怀中。谢怀瑾要下车的步子就停了下来,安坐下来,望向一旁的墨愉。
墨愉下了马车,从衣袖中拿出令牌,兵士们忙垂头行礼:“谢大人。”
马车很快驶出城,谢怀瑾躬身捡起地上的书卷,眼神在辞盈脸上停了一瞬。对此辞盈浑然不觉,她这几日安排后面的事情太累了,书卷遮去光竟然睡熟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辞盈愣愣的,睁开眼的时候马车仍在行驶。
耳边传来风声,山间的落日很美,辞盈抬眸看见一身青衣的谢怀瑾正在煮茶。见她醒来,青年悠悠给她递了一杯,温声道:“醒了?”
茶水是温热的,并不烫人,辞盈品不出是什么,但知道定是上好的茶。车厢内,谢怀瑾安静撇着茶,火炉里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外面的落日的光混着流水的光落在车厢内,辞盈安静望着山间的风景,唇畔扬起笑。
但很快辞盈就笑不出来了。
越接近安淮那一带,路上越乱,出行第五日的清晨,辞盈甚至在路边看见了幼童的尸体,而她们距离安淮还有一日的车程。
这一切并不陌生,让辞盈想起六岁时发生的一切。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忍,四下无人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烛一烛二漠然不言,辞盈跑了下去。
没有人阻止她,幼童身体僵硬,看上去已经死了两日了。
辞盈没有那么好的眼神,她小心地将幼童抱起来,手探着鼻息。
但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有鼻息呢?
辞盈一怔,眼睛一凝,手触摸上幼童脖颈间的伤口,干涸的血染着少女白皙的肌肤。
这个孩子不是饿死的,而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马车上,谢怀瑾静静地看着抱着孩童的辞盈。
他的妻子,为一个陌生的孩童红了眼。
荒年乱世,雨如泪。
第18章 到安淮 哭什么。
随行的侍卫简单埋葬了孩童的尸体,辞盈有些沉默地回到马车上。
同一方干净的帕子一起递过来的,是一杯温热的茶水,谢怀瑾温柔地望着她,辞盈接过,茶水的温度顺着杯壁一点点进她冰凉的指尖。
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干净的帕子裹住她刚刚不小心被碎石割伤的手,小碗在一旁拔出了药瓶的塞子,用手指挖了一点,小心地涂抹到辞盈的手上。
清凉的草药香混着温热的茶水,辞盈望着窗外出神,一直到要启程的时候,墨愉上车来汇报:“应当不是流寇或者凶杀,尸体的神情很平静,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出意外的话是父母。”
说着,墨愉指了一下前面的土堆:“应该也不是曝尸荒野,只是时间紧急坑挖的有些浅,前些日一场大雨冲去了表面的泥沙,尸体就露出来了。”
辞盈眼眸轻颤了一下,想起很多东西。
她要被秀才卖掉的前一天晚上,绣女瞎着眼睛摸着枯枝踉跄到了她的身边,摇醒本来就没有睡熟的她,让她快跑,快跑。
绣女眼睛瞎了,却还是落着泪,本来烂了的手被绑住她的绳子割得血肉横飞。绣女一边哭着一边同她说对不起,辞盈开口要唤娘,却被秀女泛着血腥味的手捂住。
辞盈闭上眼,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讲话,烛一和烛二前去查探事情,早她们一步去往安淮城内,其他人各司其事,跟在马车后面的身影也渐渐隐了起来。
小碗被请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内渐渐只剩下谢怀瑾和辞盈。两个人坐在车厢的两边,望着窗外的一切。
黄昏的光已经彻底消散,那个孩童的尸首只是开始,马车避开流民聚集之地,却还是能看见其中的惨状。山林间的尸体有撕咬的痕迹,树都被扒了皮,吃树皮噎死的人倒在大路上,孩童的惨叫声混着大人闷闷的哭声。
像是夏日未下的一场雨,闷得辞盈喘不过气。
“......很久了吗?”这是辞盈问的第一句。
如此惨状,绝非几日之功,即便是她六岁那年的洪灾,也没有如此惨状。安淮距离长安数十日车程,这一路上漫漫的人骨,起码堆了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