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话,小时候自记事起,书生每日都将她压在劣势的宣纸前,她根本没有机会向绣娘学刺绣。她只是看多了,绣娘眼睛瞎之前,不是在织布就是在刺绣,辞盈在余光中看着,看着看着就会了。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令辞盈很开心的是,自她和谢怀瑾订婚之后,夫人的身体日益在好转。原本日日卧病在床的夫人逐渐能够下床,到院子里面晒太阳,陪着辞盈绣嫁妆,有一日性质起来时,还亲自为辞盈梳发。
夫人笑得很开心,辞盈也就笑得很开心。
那时候辞盈不知道,有一种现象叫做回光返照。她只知道六月的太阳洒在夫人的身上,夫人整个人看上去暖洋洋的,那些缠绕的病气仿佛都消失了。
随着府里贴起喜字,挂起红灯笼,满是繁星的夜晚夫人最后一次来房中看她,辞盈终于有一种要嫁人的感觉。
那晚,夫人在为她准备的嫁妆外,另外给她添了一盒妆奁。辞盈打开,里面是一整盒圆润的珍珠,夫人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这是阿素一早为你准备好的,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交给了我。”
辞盈又是要落泪,夫人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摸上辞盈的脸:“不哭,辞盈,明天是新娘子,不要哭花了脸,要漂漂亮亮地出嫁。”
明明不快乐了一辈子,面对即将嫁人的辞盈,林兰还是温柔地说:“同相爱之人相知相守,是很幸福的事情,辞盈,要幸福。”
夫人走后,门被小碗从外面关上,一盏一盏的灯被熄灭,窗棂上贴的喜字也湮没在黑暗中。辞盈蜷曲着身体,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变化。
黑暗中,辞盈缓慢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像夏日的雨,砸在身上是疼的。
六月初七,辞盈同谢怀瑾大婚的日子。
世家大族大抵都是如此,即便因为准备时间仅三月谢家将繁文缛节简而简之,辞盈还是历经了极其繁累的一天。
天尚未亮时,辞盈被小碗从床上唤起来。辞盈本也没睡熟,小碗只唤了一身,辞盈就抬起手轻轻拨开了帘子,小碗过来服侍辞盈,辞盈下意识伸出手的时候,浑身一怔,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院子里早就忙活了起来,辞盈向床帘外望去,外面灯火通明。喜字华丽地贴在房间各处,福嬷嬷早已笑着候在门外,辞盈起床之后发现玉笙姑姑竟然也在,见到辞盈轻笑一声道:“今日夫人不方便来,便由我来送你出嫁。”
辞盈无敢不应,红着眼坐到铜镜前。
负责梳妆打扮的婢女迎上来,将辞盈绕住,忙却不乱。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碗还有院中四个丫鬟一起伺候辞盈穿上了嫁衣。嫁衣很重,丫鬟们怕辞盈乏力不敢让辞盈久站,跪着整理好裙角后忙让辞盈坐下。
原本负责梳妆的婢女又迎了上来,继续后面的事情。到后来,辞盈已经不知道脸上打了多少粉,脸颊下贴着恍若泪水的三颗半粒珍珠,遥遥看去,就像新娘子在哭。
到后半程时,玉笙姑姑走到辞盈身后,拿起了一旁的红木梳。天光破晓之际,玉笙抬手轻轻地将木梳从辞盈发头梳到发尾,被婢女们小心打理了一个时辰的长发光柔顺滑,红木梳很快从发间穿出来,玉笙看着铜镜中的辞盈温声道:“一梳梳到尾。”
随后玉笙又拿起梳子,轻声念着:“二梳白发齐眉。”
辞盈已经满眼泪水,一旁的小碗拿着帕子点着辞盈眼中的泪,玉笙落下最后一句:“三梳子孙满堂。”说完,玉笙最后一次为辞盈梳了一遍头发,然后将红木梳递给了一旁的喜嬷嬷。
喜嬷嬷上前,又将玉笙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天光彻底亮透之际,外面来接人的花轿已经来了,虽然是从谢家到谢家,但是仍旧要沿着街走上一圈。花轿抬起辞盈,小碗随着辞盈一起上了花轿。
虽还没有去管家那里,但茹贞走后,小碗俨然已经成为院子中的大丫鬟。
大街上很热闹,辞盈捏着帕子,同不停歇的心跳一起的是一种淡淡的害怕。这三个月她从来不敢想起谢怀瑾,她对不住夫人,更对不住的人却是谢怀瑾。
她同谢怀瑾的婚约可以说是夫人以死相逼换来的,她心疼夫人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日日愧疚和感恩。
她接下了所有的好处,她愧疚得理所应当。
但谢怀瑾是无辜的。
她承了夫人天大的恩情,便不可能在旁人面前拒绝这场婚事,夫人做下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从赏花宴的那场闹剧开始,辞盈便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可谢怀瑾是无辜的。
辞盈的手轻颤着,心跳得越来越快,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随着婚轿前的唢呐一同震动,一声,又一声,直到小碗突然抓住辞盈的手。
辞盈隔着盖头望向小碗,恍惚见又看见了茹贞的身影。她张了张口,却只是说了一声:“下车后去取些茶点。”
晨迎昏行,昨日夫人同她说,她一直要在新房中等到黄昏时分,到了新房就寻丫鬟去拿些吃食,不要饿着。
小碗掀开车帘,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刚想唤一声“小姐”那人影又匆匆跑走了,小碗眼睛定了定,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从大门抬入谢府,一路抬到泽芝院,辞盈被小碗扶着走下想喜轿。
她头上的喜盖,眼前只有混着光的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辞盈索性闭上了眼睛,一直到了房中,坐在了床上,听着房中从喧闹变得安静。后面小碗拿过来一些茶点,辞盈强迫自己用了一些,等着黄昏的行礼。
辞盈没等到。
房门被推开之际,她听见的不是来迎新娘子的锣鼓,而是小碗跪地哀泣的一声:“小姐,夫人死了......”
第13章 血淋淋 很多年后,辞盈常觉得自己天真……
缀着珍珠的鲜红盖头落地,辞盈从床上踉跄着站起来,穿过屏风推开门,提着嫁衣跑出了房间。
小碗追着辞盈穿过长廊,同辞盈一起被拦住泽芝院门口。
泛着寒意的兵戈停在辞盈面前,头上垂下的华丽珠环打在辞盈的脸上,辞盈咽了一声:“让开。”
守门的侍卫眼神平直地望着远方,仿佛没有听见辞盈说话,手中的兵戈没有移动分毫,辞盈眼眸红了红,怒声道:“我让你们让开。”
侍卫仍旧不为所动,小碗上前来试图交涉,却被辞盈拦住。辞盈看着始终不为所动的侍卫,一只手捏紧小碗的手腕,另一只手抬手从侍卫佩剑中抽出来,抬起直接横在其脖颈处,咬着牙冷声道:“我再说一遍,让开,我不管你是得了谁的命令守住这道门,再不让开,就去死。”
侍卫眼神一凝,翻手想要夺去辞盈手中的剑,被辞盈一把将剑横成片,直直落下去,另外一个侍卫忙拉住想要夺刀的人,让出了身位。
辞盈没有心思同两个侍卫计较,将刀砸在侍卫脚边后,匆匆赶去了夫人的院子。一路上见到她的人都跪拜下来,长廊上红色的绸缎还未撤下,恍惚间辞盈还能听见远处宾客的声音。
再次被侍卫拦下是在清霜宛门口,还未步入院子辞盈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哭声,辞盈向后退了一步,望向门口的侍卫,是两个她不认识的人。
望着两张陌生面无表情的脸,辞盈已经失去耐心,想如法炮制时手却从身后被人握住。辞盈挣扎转身时,看见了一道同样穿着鲜红的身影,比声音更快让辞盈感受到的是手心微凉的温度。
声音是辞盈未听过的抱歉温和:“长老那边最近闹了些乱子,各处的院门是我让人守住,大婚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说完,谢怀瑾对着守门的侍卫吩咐了一声:“烛一,烛二,让开吧。”
侍卫果然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