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钰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番热闹场面, 不免觉得有几分新奇,多瞄了几眼?。

她前脚刚撑着伞从驴车上下?来,尚未站稳,后脚一个穿得花团锦簇的?牙人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对方利落地伸手一揖,“娘子可?是要挑使唤人?”

不等崔时钰开口便紧跟着介绍起?来:“小?可?这里有新来的?胡姬舞婢,还有岭南妙手厨娘, 要价虽贵,却也不是不能商议, 娘子若是实在?嫌贵, 这儿?还有两个会算账的?童子,价钱还不到一匹绢!”

最后一句推销语听起?来有点耳熟后世?不是也有不到一杯奶茶钱的?说法么?

都?是话术罢了。

那牙人边说边引路,恨不得崔时钰马上掏出腰包把?他身后这群男女老?少全都?买下?来似的?。

崔时钰没被?他带跑了去, 冷静道:“我要健仆。”

“健仆也有!这不巧了,小?可?手上正好有几个新到的?健仆,脚力快、性?子稳,最是合用!”牙人声?音越发洪亮。

想来牙人大?多都?是这般浮夸的?推销风格,这人如此,其他人多半也是。

雨天路滑泥泞不好走,择个不如撞个,便先从他这里打听打听吧。

崔时钰略一颔首,把?自己的?要求一一道出:“可?有伶俐些的??需得识得坊间道路,手脚勤快,能替我送些食盒。”

牙人眼?珠一转,立刻侧身指向身后,“娘子请看,这少年老?家在?洛阳,自幼在?街巷里跑腿,对各坊路径都?熟稔得很。”

他抬手招了招,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快步上前,衣着简朴,但瞧着眼?神清亮,站姿也很端正。

牙人补充道:“他家中原是开脚店的?,因故落了籍,但身子骨结实,没什么毛病,性?子也老?实,绝不会偷奸耍滑。”

崔时钰略作思忖,又问:“可?会驾车?若遇像这样的?雨天,能否稳妥送达?”

牙人拍胸保证:“车技虽不算精,但寻常代步无碍。娘子若不放心,这儿?还有几个曾在?驿站做过杂役的?,更擅赶路……”

说着又介绍了好几个。

崔时钰目光从牙人推荐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对这几人掂量分明:

那洛阳少年虽眼?神清亮,一双手伸出来却不太干净,仔细看指缝间还有许多黑泥,送食盒讲究个利落干净,他怕是不太能行。

后面介绍的?驿站杂役倒是腿脚麻利,但瞧着眼?神飘忽不定,说话也略带夸词。

崔时钰活了两辈子,在?识人一道有自己的?标准,知晓以对方这般心性?,保不齐半路会偷掀食盒偷嘴。

再说最边上那个膀大?腰圆的?,牙人夸他力气大?能扛重物,崔时钰却瞧见他脖子上有一道蜿蜒至衣领的?陈年疤痕,这般体格还带着如此显眼?的?伤痕,定是好勇斗狠之徒,哪堪奔波?

日日与这样的?人相对,对她们?姊妹三个来说也不安全。

把?人一一看完,崔时钰不紧不慢开口:“还有旁的?么?”

牙人略显尴尬地一笑,心想:这小?娘子看着年岁不大?,怎么这么挑剔啊?

他方才瞧着这女郎年纪极轻,定是没那么多心眼?,好说话,这才极力招揽,想着随便丢给对方一个奴仆就把?钱赚了,谁知这桩生意竟比想象中难做多了。

他唾沫都?快说干了,铜板却还没个踪影。

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就在?旁边坐着歇着!

牙人绞尽脑汁思索还有哪个符合要求的?奴儿?没被?提到,正要再开口,就见那挑剔小?娘子的?目光悠悠地越过他,落在?坊墙的?角落处。

牙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雨丝斜斜飘着,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积水,一个瘦削少年蹲在?旁边,半个身子已经湿透。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手心,隐约可见一团嫩黄绒毛在他指缝间颤动。

是只小?鸡崽。

那小鸡崽倒是半点没受雨丝打扰,舒舒服服在?他手里打起?瞌睡,睡得极香,小?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牙人见状啧了一声?,语气不快:“那是鸡坊剩下的榆木疙瘩,死心眼?非要带着只鸡崽子,要买他就必须带着那扁毛畜生,麻烦得很,白白耽误好几回买卖。”

少年似有所觉,抬头望来。

崔时钰看清了他的?脸。

雨水顺着少年湿透的?额发滴落,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清透,清澈得像是能照见人心。

牙人的?声?音响在?耳边:“鸡坊散了,旁的?都?安置了,偏他不成?气候,死守着一只鸡崽不放,要我看多半是脑子出了问题娘子要不要再看看旁人?我这儿?还有的?是奴仆!”

他话音刚落,就见崔时钰已迈步朝那边走去。

崔时钰撑着油纸伞走到少年面前,替他和鸡崽挡了雨,半弯下?身,声?音不疾不徐:“站起?来让我看看。”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啪嗒啪嗒在?四周溅起?细小?的?水花。

少年愣了一下?,慌忙起?身,似乎蹲得腿麻,动作有些迟缓,但站起?来的?姿势很端正。

崔时钰继续道:“伸手。”

少年眨眨眼?,把?手里的?小?鸡崽轻轻放进兜里,又在?衣襟上擦干手心,这才平举双臂。

腕骨嶙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得极短,虽然粗糙,意外地却很干净;指腹上有层薄茧,想来是常年握扫帚磨出的?形状。

不错,手脚都?没问题。

“识字吗?”崔时钰又问。

少年低着头,吐字清晰地轻声?道:“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会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