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很讨厌烟味,也很讨厌抽烟的男人。他和宋道初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在抽烟,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与几个他后来也没认全的有钱朋友一起推牌九,烟雾缭绕中还有助兴的酒气。

但也是那个时候,宋道初看出了他的绝望和窘迫,起身离开了牌桌,坐到套间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并且身体前倾,耐心地听他说话,双眼认真地凝注着他。那个时候陈未识就想,老板对员工都会这样吗?还是说宋董真的名不虚传,是个菩萨心肠的慈善家?

那个时候的宋道初,年近而立,家门显赫,年轻有为,潇洒俊朗,无数光环加身,却还那么温柔和善。好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任何人爱上他。

陈未识穿着背心短裤坐在窗边他在宋家穿的睡衣太贵,都收进了衣柜,还有些干脆没带回来。他没有开灯,夏夜的风细细地从窗棂吹入,吹干他额头的汗水。

窗外的小路歪歪斜斜,狭窄而黑暗,要步行大约十分钟才能看见城中的大路。宋道初曾经来过一次,结果那台豪华的迈巴赫就卡在了巷道之间,进进不得,退退不得,两旁的街坊都出来围观,宋道初倒车的时候大家还齐声喊加油,惹宋道初一边倒车一边笑个不停。陈未识不敢笑,绷紧了神经盯住后视镜做指挥,结果还是蹭掉了一点漆皮。

可宋道初却还要讲冷笑话,说:这就叫舍得一身剐,才能把老板拉下马。

陈未识被他冷到了,做了个发抖的表情,但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到进门前,陈未识还拉了一下宋道初的手,手指往对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你要不要抽根烟再进来?他小声问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宋道初发愣的样子还有几分幼稚。

我妈妈肺不好呀,你知道的。陈未识说。

那天宋道初没有去外头抽烟,而且从那以后,陈未识也再没见过宋道初抽烟了。他便想,或许宋道初还真的吃这一套,或许宋道初喜欢他做一个温言软语、低姿态的小太太。

他其实也并不是刻意要演成那样。那是在他们刚结婚两个月后的秋天,那时候的他的确想要好好对待这场婚姻,就算这只是宋道初的一场慈善事业,那自己拿了人家的钱,总也要为人家尽到心力。那时候的他的确也曾沉溺于宋道初的温柔,甚至无视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就是钱多钱少吗?可他们两人的灵魂是平等的,相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星星。

那小路有轻微的向上的坡度,从那黑暗的尽头,渐渐地染出了一丝金色的光。

陈未识想,小姨说的也没有错。他们原本是不用离婚的。他们并不是为了什么不可抗力,什么舆情灭火,而不得不离婚。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不得不”。恰恰相反,他们的“不得不”实在太少,所以当陈未识想离,宋道初也不会拒绝。

现在不是流行那种MBTI测试吗?陈未识翻遍十六型,却没找到慈善家。他觉得,宋道初就是一个慈善家。

宋道初怀着慈善家的心与他结婚,又怀着慈善家的心与他离婚。慈善家的心没有黑暗面,但也从来不会疼痛,更加不会回头。

天边金色的光越来越盛,直到路面上的积水都变得璀璨,两边的店铺与人家的轮廓渐渐清晰,巷子口出现了一台黑色的车。

宋道初的迈巴赫也是黑色的。但迈巴赫可开不进来,他们试过了。

陈未识熬了一夜,已有些神志不清,他努力坐直了身去看,那辆车逐渐驶近,却让他脸色一变。

“哐”地一声,驾驶座的人身材发胖,挤下了车,还戴上一副墨镜。“陈秀云!”他就站在花店的门口,朝已经拉下的卷闸门冷酷地踢了一脚,“让你儿子出来!”

是他爸爸,李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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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未识找了件短袖随便套上,趿着拖鞋飞快奔到前厅,果然妈妈已经被吵醒,正站在紧闭的卷闸门前无助地回头看他。

“别理他。”陈未识拉住妈妈,“你回去睡觉。”

“李未识!我都听见了,你给我出来!”

又是咚咚咚地好几脚。

“你不出来是吧,不出来就让街坊邻居都来听听你干的好事!我生你养你,我赚钱供你,你出柜我忍了,你辍学我忍了,你”

“哗啦啦”地声响,卷闸门被拉开,陈未识的手仍向上撑在门上的铁环,一双结冰般的眼眸与他父亲沉默地对视。

李卓比上次见面又胖了一圈,但因为矮,陈未识能看见他脑袋上那一撮迎风飘荡的细发,再大的墨镜也遮不住他的抬头纹。在长相上,陈未识是完全随他母亲的,但在脾气上就不好说了。

“我姓陈。”陈未识开口。

他很清楚怎么激怒李卓。李卓一拳砸在卷闸门上,震得整个门都嗡嗡作响:“怎么跟你老子讲话的?”

陈未识双手抱胸挡在半开的卷闸门下,不说话地盯住他。

李卓两手叉着腰,回头踱了两步,好像很是烦恼,又换了一副谆谆教诲的语气:“其实我是早应该来问你的,都结了婚的人了,能有多大仇多大怨,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怎么能说离就离呢?”

陈未识挑高眉毛道:“宋道初出轨。”

李卓一愣,立刻道:“小兔崽子你蒙你爸爸!昨天我都看到了,那个女明星说她跟宋老板屁事没有!而且,而且你不是说,你们早就分居了吗?”

陈未识歪了歪头,察觉自己的话确实存在漏洞,于是认真地道:“那就是我们性格不合。”

“‘那就是’?什么叫‘那就是’?”李卓被气得不行,“你就作吧,到手的鸭子你都能作没了!”

陈未识恍然大悟:“你今天才来讲,是因为之前我住在宋道初那儿,你不敢找上门吗?”

“我哪料得到你这么蠢,说分手还真分手啊?说不拿股份还真不拿股份啊?”李卓环顾了一下四周,凑上来几分,压低了声音,“那现金呢,现金他给了多少?”

“没给。”陈未识信口开河,“资本家很刁的啊,我一分钱都拿不到,净身出户的。”

“这不能吧……”李卓皱了眉,感觉好似遇到了什么大难关,开始往口袋里掏烟,“总不能,你就给他白睡两年?不行,这钱不能短了,你去问他要。”

陈未识道:“你使唤我?你自己去呗。”

“那他睡的人又不是我!”李卓蓦地抬高了声音,连隔壁理发店的刘叔都探出了脑袋,李卓又立刻缩了回去,“不是,李未识,你是个聪明孩子啊,你想,宋老板这两年来每个月还给我打钱的,那他给你的分手费,总不能比他定期打给我的总额要少,对不对?当初要是没有我你怎么攀得上他,怎么能在大别墅当上两年的豪门阔太?哎呀你还是太年轻,我教你啊……”

天光已彻底地亮了,从巷子口飘来馄饨汤的香味,是陈未识熟悉的老孙头馄饨来出摊儿了。陈未识一夜未睡的头脑渐渐迷糊,目光也不能聚焦,他只看见父亲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黎明的雾模糊了那副很难辨识的嘴脸,“钱”“钱”“钱”,表面是“爱”和“逻辑”,内里其实都是“钱”。

陈未识曾经相信了父亲的话,他曾经还真的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钱。或许宋道初也是这样看待他的吧。

“男人啊,还是很好哄的,我看宋老板对你也不差呀,你这么嫩,他肯定有感情的啦……”

李卓一边说,一边嘴上叼起了烟,还伸出手臂去揽陈未识的肩膀,好像要揽着他去一旁僻静处传授什么绝密的要领。陈未识陡然惊醒一般将他甩脱,还顺势将他往外一推,要在这卷闸门下圈出自己的一片安全地界:“你不要过来!”

李卓刚想怀柔就被拒绝,脸色顿时通红,“我是你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