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姨妈的花店被人砸了!”

“什么?!”陈未识险些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要去看看,你去不去?好像是姨夫呸是李卓的债主!”

陈未识呆住,还未及反应,那边电话又被人抢了过去:“小识!小识我是妈妈,你不要去!那边很危险……”

“你还好吗?”陈未识忙问,“有没有受伤?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大早上的,来了五六个讨债的,二话不说就拎着棍子开始砸店!”谭竞扬在一旁对着话筒急吼吼地说,“砸了外面砸里面,说是李卓欠债不还,要拿花店抵债,你说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李卓欠债,他们就去找方倩倩啊,来找我们算什么本事!这样吧,不去花店也行,我现在就去把李卓那个王八蛋刨出来,我让他装死!”

“小识,我没事,我现在你小姨家,你最好也不要回去。”陈秀云好像被谭竞扬吵得脑仁疼,声音越来越弱,“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守在店里,待会我托小张帮忙瞧一眼……”

“小张?”陈未识下意识问。

“就是隔壁超市的小张啊,你还三轮车的时候见过的。今早还好有他,不然……”陈秀云又叹口气,“我手机都没拿上,刚还是小张给我送来。小识,我联系不上李卓,你有没有办法……”

手机在掌心里烧得越来越烫。李卓,李卓,又是李卓。

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不管他在抑或不在,永远能把他和妈妈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陈未识知道李卓的公司就在附近街区,人家会砸他妈妈的花店,他就不会砸李卓的厂?李卓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次两次欠了债都要赖着前妻,自己这次一定要把他削平了不可!

“小扬。”他从角落里拣出一根生锈的铁管,“到淮州路来,我们去找李卓。”

谭竞扬立刻大声应了。陈未识挂了电话,倒拎着铁管走出裙楼,脚步却立时顿住。

几个穿黑衣戴金链的男人正守在他公司的门外抽烟,他们身后还有好几台全黑的车。

17

正午的太阳总令人昏昏欲睡,明亮而闷热的会议室里,连一向勤谨的孟特助都忍不住要打盹儿。

邵景安活得天马行空,在商务经营上不过半桶水晃荡,根本听不下去财务报告,只有在ppt亮出自家营业额的时候才忍不住骄傲地咳嗽两声,挺直身板,再向主位边的宋道初看去。

宋道初反而听得很认真,甚至在做笔记。

他用的是老牌的钢笔,写字似行云流水,那笔记本看起来也无甚稀奇,黑白条的格子,红棕色的牛皮,等财务报告结束了,宋道初便将它径自合上,钢笔也插了上去。

邵景安从他的表情,竟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等散会了,邵景安才腆着脸凑上前,“怎么样啊宋董宋哥?你看小弟这个策划,还成不?”

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这一尊大佛请到自己的子公司来他没别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缠得宋道初不耐烦了才答应来看一看这子公司的经营状况,考虑考虑要不要先从小本合作开始荣安那边,宋道初还不乐意去呢!

可谁知道宋道初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合作来的,而是为了找茬儿来的,眼光精刁,一步一嘲讽,还说邵景安开一个科技公司开出了旧社会买办的气质要不是亲耳听见,邵景安绝想不到宋道初还能说出这么损的冷笑话。

宋道初把笔记本交给孟勤,从窗边走过,却忽然顿了一下。

“你们公司,真没有欠债吗?”他望向窗外,冷淡地说。

邵景安已经被他挑刺挑到极端敏感,一听这话就要跳脚:“你说谁欠债呢!”

宋道初指了指,“那边,有讨债公司的人。是你们员工的问题吗?”

邵景安连忙凑上前,一看不得了,“我立刻找保卫科去了解一下。”

宋道初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回头,对邵景安漠然地笑了笑,“那等你处理妥了,我们再谈。”

说完,他便施施然往外走。邵景安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再一看窗外那几个阵势深沉的黑衣黑车,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就跟了出去。

*

从陈未识小学二年级直到上高中,他的父亲李卓,曾经消失了八年之久。

之所以说是消失了而不是死了,是因为只要李卓在外面有欠债,家里就会被讨债“公司”找上门。

每次他们一来,陈秀云都要着急忙慌地把陈未识锁进衣柜里。那些人冲进来,首先不由分说就是一番打砸抢,陈未识只能从衣柜的门缝里看着妈妈哭喊,他想冲出去,想劈断了这门冲出去,但他力气不够,衣柜连晃都不曾多晃一下。新买的花盆又碎了,陶片掉进水洼里,红的紫的花瓣软绵绵地贴落在衣柜前,小小的陈未识盯着它,盯着它,直到妈妈终于哭喊得没了声音,那些人拿走最值钱的东西扬长而去。

要是李卓欠债太多,他们甚至还会去找小姨,找陈未识和谭竞扬的学校,找那时候陈秀云认识的所有可能的人。

也不能说频繁,可能每年一两次,但每一次过后,陈秀云都不得不改换工作和住处,陈未识也不得不跟着转学。每次被讨债公司追打或许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长年的颠沛流离给人带来的却是永远的绝望。

小小的陈未识没有交到过超过一年的朋友,也不曾拥有过超过一年的玩具。

铁管上的锈蚀刺着他的手心,额上的汗水流入他的眼睛,他微微眯了一下,咬住了牙,转过身便往公司大门内走。门内就是保安,白领,一片科技与光的世界。

可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发现了他。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过了安全闸,几步就抢奔过来,在陈未识进门之前就将他拉扯住:“等等,我们有事谈谈”

“滚!”陈未识防备未及便要挣扎,铁管径往外挥,那几人原还没想动手,狼狈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心头也冒了火,抬脚便将陈未识踹倒

陈未识重心不稳,竟从台阶侧边滚落下去,重重地摔在大台阶的阴影之下,肩膀着地,传出几乎摧折般的剧痛。

但他却仍撑着地面半坐起来,握紧铁管指向这几人,怒道:“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李卓又欠我们的钱了你不知道?我看你这工作还挺体面啊”领头的混混拖长了声音冷笑。

陈未识咬紧了后槽牙,却疼得几乎要晕厥,嘶着声音说:“李卓欠钱跟我没有关系,你们找错人了!”

“没有关系?”对方手上也提着球棍,还往地上顿了顿,“他是你老子,你是他儿子,我们不找你还能找谁?”

“你们去找你们去找方倩倩!”陈未识喉头涌出腥甜,只能拼命地吞咽下去,他终于想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李卓的财产都是她的!”

“方倩倩?方倩倩跑啦!”那人耸了耸肩,竟好像也很无奈,“而且方倩倩能有几个钱,她也没老人没小孩的。李卓倒是交代了,过去两年,都是你在帮他还债,他说了,你有钱,你老公有钱,趁早别蒙人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

听到“你老公有钱”这一句,陈未识的眼睛蓦然红了,像个厉鬼一样再不顾颜面地大吼:“我离婚了!我操你妈,我老公我前夫再有钱也跟我没关系,你们有种就自己去找他啊,云鼎的宋道初,你们去找他,去找他!”

科技公司的自动玻璃门开了又关,门里的保安站起来朝这边张望,但一时却不知是否该上前制止。有员工踩着台阶进进出出,皮鞋的声音,香水的气味,或高声或私语的交谈……有的人注意到了台阶边的混乱,更多人是听见了宋道初的名字,而不得不回过头来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