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走得?很慢,却很稳。许清颜看着漫天风雪里,那?些坚实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这高原上的人们?,为何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世代生存,因为他?们?心里装着彼此,装着比风雪更坚韧的善意和?牵挂。
第71章 殿堂 牧民点的牦牛……
牧民点的牦牛毛帐篷里, 炉火熊熊,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
当温暖的炉火和藏家特有的酥油香气再次萦绕周身,许清颜的意识缓缓回归, 她睁开眼,对上的是岳颂今同?样劫后余生、布满红血丝却盛满了无尽爱意和后怕的眼睛。他的大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 从?未松开。
原来?,富有经验的老阿妈在他们离开后就觉得天气不对,立刻通知了乡干部。胡乡长?当机立断, 组织了几位熟悉地形、身强力壮的牧民,带上保暖物资, 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路寻找。是牧民们对这片土地深入骨髓的了解, 和对金珠玛米(解放军)与带来?知识的菩萨姑娘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担忧,将他们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许清颜裹着厚厚的毛毡, 小?口啜饮着热腾腾的酥油茶,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岳颂今坐在她身边,裸露的手背上有些许冻伤的痕迹,被?仔细涂上了藏药膏,他精神尚可。
风雪仍在帐篷外肆虐怒吼,但帐篷内,生命的火焰重新燃起, 带着比之前更加坚韧的力量。他们知道, 这一次, 他们不仅找回了彼此?,更深切地明白了这份跨越生死、早已?在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就悄然种?下的、刻骨铭心的羁绊。而这片土地上淳朴善良的人们,用他们的智慧和勇气, 再次印证了军民之间那份如同?雪山般厚重的情谊。
小?战士小?刘恢复得最快,正精神抖擞地向闻讯赶来?的其他战友和牧民们比划着惊险的遭遇,言语间充满了对排长?临危不乱指挥的敬佩和对牧民及时救援的感激。
“你们没事就好!金珠玛米福大命大!”老阿妈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着。
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庆幸氛围中,一个与高原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来?人穿着深色羽绒衣,气质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眉宇间依稀能看到岳颂今的影子?,只是眼神更深沉,也?更疏离。正是岳颂今的父亲,岳氏实业的掌舵人,涂伟杰。
他的到来?让帐篷内的空气微微一滞。岳颂今看到父亲,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他站起身,礼貌但疏远地叫了一声:“爸。”
涂伟杰的目光在儿子?冻伤的手和略显憔悴的脸上扫过,又落到许清颜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岳颂今将他带到一个无人的帐篷,父子?两人坐定,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他已?经太久没有单独跟父亲谈话,就连上一次探亲回家,他也?刻意回避了与他的独处。毕竟,他不是涂颂新,他从?不是值得他关注的儿子?。
“听?说你这边出了点事,正好我在青宁考察项目,顺道过来?看看。”涂伟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关切,“这里条件太艰苦了。颂今,跟我回去吧。家里不会干涉你想?做什?么,你大哥那边也?需要帮手。”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上位者的施舍和对这片土地、这份职业的轻视。
岳颂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了门,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
岳颂今望着远处被?风雪笼罩的连绵雪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爸,您知道鹰喙哨所的海拔是多少吗?知道那里冬天最低气温能到零下多少度吗?知道战士们巡逻一趟边境线要爬几座雪山、趟几条冰河吗?”
他没有等?父亲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父亲:“您不知道。就像您不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总跟爷爷吵架,为什?么执意要弄乐队,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随了母姓,就好像不是你的儿子?了。”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事实的平淡,“您觉得这里苦,让我回去是施恩。可对我来?说,这里是我的阵地,是我的责任,是我用汗水和忠诚守护的地方。我的战友在这里,我的价值在这里。”
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至于家里,大哥很优秀,不需要我帮手。您和妈,也?习惯了没有我这个儿子?在身边的日子?。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涂伟杰被?儿子?这番直白却不失体面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精心维持的威严和那点虚伪的父爱,在儿子?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和讪然,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如雪松、眼神坚毅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也?好。”他移开目光,望向苍茫的高原,声音低沉了些,“虽然方式不同,但你选择的路,有骨气,有担当,我为你骄傲。”
这句迟来?的、带着生硬的骄傲,像一颗小?石子?,在岳颂今心中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他能从?这个父亲那里得到的,最接近肯定的表达了。
涂伟杰没有多留,他拍了拍岳颂今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在帐篷门口,他看到了安静等在那里的许清颜。
“涂伯伯。”许清颜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她对涂伟杰始终怀有一份特殊的尊重。他是她学业的资助人,更是母亲曾经的同窗好友。这份渊源,让她无法像岳颂今那样疏离。
涂伟杰看着许清颜,冷硬的眼神难得地柔和了些许。这个女孩,从?那个贫瘠的小?村庄,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坚韧,一步步走到今天,甚至将知识和希望带到了这雪域高原,其心志和能力,都让他不得不欣赏。
“清颜,”他站在她的面前,“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伯伯。”许清颜坦然承认。
涂伟杰点了点头:“颂今这小?子?,性子?倔,认死理。但他选人的眼光,和他当兵一样,有骨气。”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许清颜清澈坚定的眼睛,缓缓道:“我个人的祝福,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幸福。”
这句个人的祝福,撇开了家族,只代表他自己?作?为一个长?辈、一个故人之友的认可。许清颜心头微暖,真诚地道谢:“谢谢涂伯伯。”
涂伟杰的车消失在风雪中。岳颂今走到许清颜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父亲短暂的到来?,像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了,留下的是彼此?紧握的手心传来?的、更踏实的力量。
时间很快滑向新年。
鹰喙哨所,这个矗立在雪山之巅、俯瞰着广袤国境线的边防前哨,迎来?了久违的、真正的喜气。
岳颂今和许清颜的婚礼,就在哨所小?小?的活动室里举行。没有华丽的婚纱,许清颜穿着一身崭新的、带着高原红的藏袍,这是山下的老阿妈亲手为她做的,她乌黑的头发编成辫子?,点缀着几朵小?小?的格桑花。岳颂今则是一身笔挺的常服,肩章上的星徽擦得锃亮。
王嫂是这场婚礼的总指挥兼气氛担当。她穿着大红的棉袄,脸上乐开了花,指挥着战士们搬桌子?、贴窗花、挂上拉花,把小?小?的活动室布置得热热闹闹。
“哎哟喂!瞧瞧咱新娘子?,穿上这藏袍,比那画报上的明星还?俊!”王嫂拉着许清颜的手,大嗓门响彻整个哨所,“岳排长?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漂亮又有文化、心肠又好的菩萨姑娘!”她的话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叫好声。
婚礼简单而庄重。由哨所最年长?的教导员主持。没有神父,没有繁琐的仪式。庄严的国徽下,在战友们真挚的注视中,教导员洪亮的声音响起:“岳颂今同?志,许清颜同?志!你们是否愿意结为夫妻,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健康疾病,都彼此?忠诚,互相扶持,共同?守护你们的小?家。”
“我愿意!”岳颂今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清颜。
“我愿意!”许清颜的声音清泠而坚定,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
交换信物。岳颂今给许清颜戴上的,不是钻戒,而是一枚小?小?的、刻着“颜”字的旧弹壳。许清颜给岳颂今的,是一支她用了很久、笔杆磨得发亮的钢笔。
“礼成!”教导员高声宣布。
“亲一个!亲一个!”战士们兴奋地起哄,小?刘喊得最响。
岳颂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大大方方地低头,在许清颜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温柔的吻。许清颜脸颊飞红,却笑得无比甜蜜。
婚宴更是充满了高原特色和军民情谊。炊事班拿出了看家本领,有限的食材做出了满满当当的“硬菜”。山下的老阿妈带着乡亲们,送来?了新鲜的牦牛肉、酥油和一大桶牛奶。
王嫂带着几个军属嫂子?,手脚麻利地包起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来?来?来?!大家吃饺子?!”王嫂豪爽地给每个人倒上自制的奶茶,“今天咱们哨所双喜临门!过年!娶媳妇!真是这么多年最高兴的一天。”
活动室里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许清颜被?王嫂拉着,也?学着跳起了简单的锅庄舞,虽然动作?生疏,但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岳颂今坐在一旁,看着他的新娘在人群中笨拙却快乐地旋转,看着她清冷的眉眼被?高原的阳光和此?刻的幸福彻底点亮。他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幸福填满。所有的伤痕、分离、误解,都在这一刻被?治愈、被?抚平。他们是两个破碎过的灵魂,在茫茫人海中失散又重逢,在风雪高原上互相温暖,最终成为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完整的归宿。
夜深了,热闹渐渐散去。哨所恢复了高原夜晚特有的宁静,只有风掠过山巅的呼啸声。
岳颂今牵着许清颜的手,慢慢走向属于他们的那间小?小?的、温暖的宿舍。推开房门,窗台上,一个罐头瓶里插着几枝在严寒中依然顽强盛开的格桑花。
窗外,是广袤无垠的雪域高原。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辉洒满连绵的雪山,远处,哨兵挺立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坚定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