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夫人闻言,笑意却更浓,频频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那日我只当自己是糊涂了,瞧着是个女大夫,醒来问扬儿,他说是。”
师孟道:“您不怕吗?”
“怕?”贺老夫人反问道。
师孟道:“那些往事。”
贺老夫人挥挥手,“既是往事,何以教如今?又与我有何相干?况且你确是医术高超。”
师孟唇角上扬,他们母子二人的性情还真是像,既来之则安之,最是潇洒自如。抬眸望了一眼那绢画,她道:“您这几日可有心事?若是心结难解,对您的病是有害的。”她顿了顿,又道:“您刚才一直在喊着老将军的名字。”
贺老夫人闻言,呆了半晌,刚才的神采变得沧桑无力,她的手动了动,从枕下拿出一个檀木来默默的抚摸,脸上忽而又现出无法控制的欢愉来,那笑容就像是初尝情蜜的羞赧少女。她摸了许久,将檀木递给师孟。
师孟接过来一看,抬眸道:“是老将军。”
贺老夫人点点头,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她一向不在人前提起往事,即使是在自己儿子面前她也从不提,可对面的这个小丫头身上散发的静逸让她有一股打心底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便说道:“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那年,我初见他时,他负伤带着自己的部下进了我们的村庄,那时候男人们都去参军了,村子里只有老人、女人和小孩,只靠捕鱼为生,我父母早已死于饥荒,也未留下兄弟姐妹。我见他们是当兵的,便收留了他们,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我们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晓得。”
“之后呢?”师孟听得入了神。
“两年后,他忽然带着一只军队和聘礼来找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是西锦的大将军贺朝。我当时又惊又喜,却也犹豫不决,因为我怕别人嘲笑他娶了一个出身低微的渔女。”
师孟摇头道:“若是活在别人眼中,岂不时时被束缚。”
贺老夫人点点头,眼眸里藏不住的喜悦和回忆,“能与他做结发夫妻,想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年近四十才生了扬儿,那段时间我心里很是煎熬,总觉得对不住贺家,可是他执拗,怎么也不肯纳妾,我每次提起这事,他都气哄哄地说贺家没这规矩。”
贺老夫人口中的老将军似乎是个情义专一的人,其实老夫人说的不错,遇见一段美满的姻缘确实需要许多福分来成就,而有些人一生周折碾转都寻不到一人心,老夫人和老将军这一对天差地别的身份却能两心相慕,不理尘俗眼光和那门当户对之言,确实美妙如梦。师孟这么想,无非是看多了那些朝三暮四的桥段,人永远都不知道满足,而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就变得难于登天了。
第四十四章唇枪舌战无奈何
听得贺老夫人一席话后,师孟既羡慕又感慨,世间无常,美妙的事物是在太少了,心心念念得一双全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想着,她握住了贺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容我说几句冷话,人有旦夕祸福,这是命数,也是这世间运行的法则。已经逝去的,我们都无法改变,逝去之人求的,无非是在世亲人的安宁健康和开心罢了,您如此为了老将军伤身,可不是要叫他黄泉之下不能瞑目?您败了自己的身子,老将军战死的事实依然存在,反而让您的儿子日日忧心忧虑,那生死沙场,是万不得分心的。”
有些人惑于过去或是回忆,久久深拔不起,贺老夫人便是在她自己和先夫的过往中沉寂度日,辗转忧思,继而活在了往昔,也伤害着身边至亲之人。也许是从未有人这么说过,贺老夫人听了许久,反而呆住了半晌,只看得到泪水汹涌而出。
师孟紧紧地握住了贺老夫人的手,欣慰而笑,她望着手里的小木人,眼前仿佛看到那矗立沙场、战袍震震的英武身姿。眼眸里忽而涌出一丝温热,她扭头再次看了一眼那绢画,细细想着该如何询问时,却发现贺老夫人不知何时已合眼入睡了,她只得作罢,起身将老夫人安放好,盖上薄被,将小木人轻放在枕边。
起身走去将侯在门外的天邻唤来,却被她叫住道:“三小姐去哪?”
才走了两步的师孟停下脚步道:“自然是回去,对了,起风的天最好将老夫人的脖子护一下,别让冷风钻了进去。”
“奴婢记着,只是大将军吩咐了,他没回来,三小姐便要在此等候。”
师孟望了一眼急急大雨,眼眸微转,“他有急报,若是要议到傍晚、明日,我也要等?”
天邻闻言,垂了垂头,“这是大将军交待的,若是三小姐等得枯燥,奴婢让人领三小姐在回廊走走。”
师孟道:“我来是为了老夫人,上次开的药方你照着熬便是,我不愿等人。”
天邻见她说完又走了,急忙跟上前去,却又不敢逾矩拦下,只得道:“三小姐好歹等着这雨消停了,万不能被这雨打湿了染了风寒回府。”
师孟心中一叹,这小丫头也是听命,自己为难她做甚?这么想着,转过长廊要驻足时迎面却望见贺云扬和荀毅走来,许是不曾想碰见她要走,贺云扬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天邻见了自家将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告退。
贺云扬眉头未松,只抬脚走了过来,冷语道:“去哪?”
师孟一咬牙,看着他道:“你母亲好些了,我便回去。”
贺云扬道:“我说了让你走吗?”
师孟不禁一笑,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府里的犯人了?”
贺云扬听着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恨不得此时就将她抓起来丢回去,可他只是盯着她,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过她身边去。
荀毅立马走上来行礼道:“三小姐这是闹的什么别扭,我家将军担心你不好,衣裳都未换又赶了过来。”
“我是不能待在这个地方的。”师孟低低地自说了一句。
“三小姐说什么?”荀毅何等耳力,听清楚了却又觉得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问了一句。
“没什么。”师孟抬头苦笑一番。
荀毅见她不愿说,便道:“三小姐请。”
师孟微微点头,跟着他离开。
接连几天的大雨终于是在这一天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师孟刚回到府邸便听说父亲被传唤进宫的消息,眼下府中喜乐未消,又有将军府中闻得的‘前线急报’,恐怕,又要多事了。
鱼中谋急急忙忙来到宫中议政殿后,却见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已经全部到场了,他上前跪拜后,才退到一旁入座。
那议政殿上高高坐着的一红袍男子便是西锦皇帝李崇明,他与勖王虽是一母同胞,却比勖王整整大了十七岁,一对剑眉斜斜飞入鬓角,唇上蓄须,冷硬的五官透着令人无法琢磨的冷酷无情和心计,虽与勖王有几分相似,却全然是另一种姿态。他见着鱼中谋后,开口第一句却说的是:“鱼国公,你家的女公子无大碍吧?”
鱼中谋是个眼疾的人,刚才进殿时就发现勖王不在,便朝李崇明躬身道:“小女缘福,定当重谢勖王。”虽说燕留山之事已过去许久,这位人上之人的皇帝自然也是知晓的,可偏偏在此时又提起,恐怕略有深意了。
李崇明微微一笑,挺了挺脊梁,扫了一眼整个大殿,才说道:“各位都到了,关于三国相约西锦攻打古国一事,请各位各禀主见吧。”他这话音刚落,在座的人全都看向居首的贺云扬,偏偏这人面色冷淡,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祁卿,你先说。”李崇明看向一身材微胖之人,这人便是祁国公祁元盛了。
祁元盛闻言,也做不得闷声不吭了,便道:“皇上,云国、大尤和楼阙三国关系密切已不是一时三日之事,他们的开国皇帝可是同属一脉,如今他们相约共同攻打古国,其实是意料之中,只是往昔古国与三国中间有个虞国逼威,才迟迟没有下手,眼下虞国倾国之势已被我国端掉,也等同于灭了一个起威视作用的国家,现在不努力瓜分邻国壮大己国,还等何时?”
对面的柏军侯厘听后,立马嗤之以鼻道:“祁国公,皇上的意思是我们到底是功古还是借机重创云国大尤楼阙三国,你倒好,说了一些不轻不痒的话,这些我们都知道。”
祁元盛被他当众指责,倒也不怒,而是笑道:“军侯如此按捺不住,想来心中另有一番谋略?”
柏厘冷笑了一声,面向李崇明道:“皇上,眼下我国刚刚灭了一个虞国,军力正是疲怠之时,势气还未恢复,若此时出战,恐怕不妥。”
祁元盛立马接话道:“原来军侯是来提修身养性的。”
“我只是就西锦当前形势来定,他们各出精兵二十万攻打古国,总兵数六十万,古国就算以倾国之兵出战,加起来的兵力总数才一半,这不等于是以卵击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