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扬回过头去,眉头一凝,持剑将之掷入泥土,大步走了出来,却未理会两人,而是径直走到竹屋去,拿起栏杆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再将外衣穿上。
师孟只得走过去道:“大将军……”
“何事?”两个冷冰冰的字打断师孟的话头,转过身来有条不紊地整理他的衣袖。
“来道谢。”师孟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两块护腕递给他,“希望你能收下。”
贺云扬没有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道:“怎么,你想贿赂本将军?”
“这……”师孟一瞬间被他弄得哑口无言。
“这东西本将军多的是。”贺云扬说完就走。
师孟赶紧绕到他前面去,伸出手道:“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不然你给我钱,就当是你买的,这不算贿赂吧?”
贺云扬一把挡开她的手,“即是不值钱的东西,本将军为何要买?”
“你……”师孟只恨得牙痒痒,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怪人,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说到底和他也有些交情了,但是转眼看到他袖口上的图案后,她忍了忍,道:“那我给荀大人收着,若是用不上,丢了也罢。”语罢,她转身去喊荀毅,突然迎面撞上一张马脸,她惊呼了一声差点摔倒,幸好贺云扬拉住了她的手臂,扶了她一把。
师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心脏咚咚作响。
贺云扬松开她,见腾影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身的泥回来,他又看了师孟一眼,便说道:“把腾影洗干净了,一切好商量。”
师孟抬头看他,又望了望他的袖口,疑惑地道:“任何事?”
贺云扬以为她觉得他在糊弄,于是转身就走。
“我马上去!”师孟急道,拽起贺云扬的手将护腕塞给他,然后牵过腾影就往竹林后面的马场走去。这马场并不是很大,可也不小,眺望得专注些,也能看见隐约突现的府墙,难怪这个将军府要建在离城中心这么偏远的地方。
师孟把腾影牵到马厩旁,正好旁边有一口水井,便提了桶到井边去打水。
贺云扬看着她奋力的提了一桶水上来,跌跌撞撞地提着朝腾影走去,眉头不禁一皱,这女人怎么连桶水都提不好,想着,他将护腕丢给荀毅。
师孟找了刷子却有些无奈地看着腾影,她虽然知道骑马,可这给马洗澡要怎么洗?她有些犯难地摸了摸腾影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便丢下了刷子,提起桶后退了几步就将里面的水全都往腾影背上泼了过去,惹得腾影全身一个激灵地抖动了起来,水珠全甩在了她身上,她一边躲着一边笑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贺云扬,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动人,又似那冬日里暖人的太阳,赶走所有的阴霾。
贺云扬在旁望着,不知怎么,目光竟全放在了她的身上,眼眸里的她,竟似一道黑夜中耀眼的光芒,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嘴角的微微上扬,倒把一旁的荀毅看得呆住了,他家将军是在笑吗?自从老将军战死后,他家将军就少许有笑容,有的也只有在老夫人面前能见到。
贺云扬眼见她又提了一桶水过去,便抬脚走了上去,一把提过她手里的水桶放在地上。
“怎么了?”师孟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又变卦了,谁知腾影忽而眨了眨眼睛,突然掉头离开,马屁股撞了一下师孟,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地撞在贺云扬怀里,她吓了一跳,抬头就对上了贺云扬的眸子,他的眼眸像散不开的墨般浓郁到令人心醉。师孟的心跳没来由的突然加快,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脸庞顿时烧了起来,怦然紧张。
贺云扬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一双纯净如莲的眸子紧盯着自己,脸颊绯红如霞,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一个女人,心底却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不远处的荀毅突然见到这一幕,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屏住了呼吸,似乎立马就要看见他家将军将三小姐抓起来扔到地上去,可是没有,许久都不见他家将军动手,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贺云扬轻眨了下眼帘,淡淡地道:“你再不松手,本将军便将你扔出了。”
师孟突然清醒过来,弹簧似的立马离开他怀里,退后了好几步,转过身去,伸手按住自己莫名其妙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顿时有种眩晕感。
正在这时,一个家奴急冲冲地往这边赶来,“大将军!”他大叫了一声,因跑得太快而摔了一个跟头,他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冲了过来,边喘气边急道:“老夫人犯病了!”
贺云扬闻言,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抬脚就走了,师孟回身望着他们急如星火的脚步,垂眸略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左院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内,一张红木檀大床倚窗摆放,一个七旬左右的老人咬紧了牙关躺在上面不安地动着双腿干咳着,满头是汗地呻吟着,紧紧锁住的眉头似要碾碎,五官紧绷,看上去异常痛苦。床头边上坐着一个年龄稍小的婢女正在给她按着太阳穴,可是这样按摩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也不禁急得满头是汗。
“不行啊刘太医,老夫人吃了您的药还是不见好转!”按摩的婢女天邻看着老夫人如此受折磨,忍不住朝屏风外的刘太医喊着。
刘太医是皇宫内颇有资深的老太医,自从贺朝老将军战死后,贺老夫人就得了这个头疼的毛病,每回发作起来就似要拿去半条命,皇上才特意命他亲自为老夫人治病,这十年来他每日都会进府询问老夫人病情,就算以往病情发作时,只要吃了他配制的药,不出一刻便会沉睡。这些年他不断地改进药物配方,可似乎老夫人的头痛愈发厉害了。这次眼见着药丸失去了药效,急得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握拳头,突然脑中急转,又思量了一番,立即走向一旁放在桌上的药箱,将里面常备的药材全都拿出来,实在不行,他也只能将药的剂量加重一些,先缓了老夫人的头疼再议。
房间里守着的婢女也急得不知所措,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突然听见刘太医说要去熬药,个个都冲了上去仔细听着吩咐。
婢女们前脚一走,后脚刘太医就看见贺云扬带着风大步走进来,他心头一惊,急忙转身跪伏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贺云扬早已心急如焚,眼下哪里还有其他人,径直走进屏风内坐到床沿边上,天邻此时哭着道:“将军快让太医想些办法吧,老夫人这次好像比以往更严重了。”
“母亲。”贺云扬唤了一声,望着母亲又被这病折磨到如此地步,他心里就跟被滚油烫过一般,就算自己身处高位享尽荣华又如何?就算自己战功赫赫踏平一切敌国又如何?
虽有屏风挡着,可刘太医却觉得自己能清清楚楚看到贺云扬脸上的怒火,他咽了咽喉咙,拱手说道:“大将军勿急,下官已让她们去熬药,老夫人这是旧毛病,如今也只能用药吊着。”
贺云扬回头冷冽地盯着刘太医,“老夫人病了多久,你就治了多久,你若敢敷衍本将军,可知要承担何种后果?”
刘太医惊吓得忙跪下去,一头磕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就算借下官一百个胆,下官也万万不敢啊!”他话还未说完就紧张地咽着喉咙,脸上已然冒出了黄豆大小的冷汗,撑在地上的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第三十八章烽火流丹情愫生
一路跟着过来的师孟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悄悄地走进房内,房里的人把目光都放在老夫人身上,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出现。她来到刘太医的药箱旁边看了好一会,发现上面有细辛、干姜、川芎等许多药材后不禁眉头一皱,随手翻了翻记录着贺老夫人病状的底稿后,面色更加凝重,她看了一眼荀毅,心中思忖再三,才默默地走到他身后去。
贺云扬冷语道:“那你倒是说说,老夫人的病为何会复发?”
刘太医惶恐迟疑地道:“这原属旧病,日有反复是很正常的,只看控制的时长短,另外病人的情绪饮食等等内因和外因……”
刘太医尽管将话说得如此委婉,可却有了推卸责任的动机,他完全不自知,这些话听到贺云扬耳内,自然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刘太医。”荀毅突然出声打断刘太医的话,刘太医顿住,转身看着荀毅道:“荀大人请说。”
荀毅道:“请问刘太医,为何您药箱里会有细辛和藜芦?”他的突然发问,倒叫房内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贺云扬当下发觉有异,示意敏儿上前伺候,他起身而立,透过屏风看向站在门口的荀毅。
刘太医被问得一愣,不解地道:“这两味药可缓解老夫人头疼之效,大人为何发问?”
荀毅冷笑一声,道:“整个房间都听见老夫人在干咳,明明就有肺燥伤阴之症,肺燥伤阴者忌用细辛,而细辛忌与藜芦通用,你身为太医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贺云扬闻言,疑惑地皱紧了眉头,荀毅什么时候通医术了?他微眯了双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却捕捉到荀毅背后的一抹白裙。
刘太医被荀毅问得一怔,当即反驳道:“荀大人,我身居太医之位数十年,从未学过此二味药不能想通之法,荀大人莫要冤枉人!”
荀毅道:“中药之理如何利用如何巧变,这其中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学不会其中奥妙。有道是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得神者唱,失神者亡,你身为太医,又做到了哪一点?”
刘太医被他这一番斥责憋得满脸通红,竟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可他从医数十年,所学医术就算在太医院也无几人可相配,所以他当场大怒道:“荀大人并不是从医之人,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大放阙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