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狼骑往日神秘而辉煌的面纱,也在这粗劣的纸张和不堪的闹剧中,被撕得粉碎,显出几分落寞甚至可笑的意味。

清砚面色冷峻地穿过嘈杂混乱的人群,如同一条灵巧的黑鱼逆流而上。她在一个角落里以双倍的价钱从一个小贩手里买回了几份不同版本的“名册”。回到东楼,她将其摊开在楚音面前。

纸张粗糙泛黄,显然是临时找的劣等货。字迹各异,歪歪扭扭,甚至有不少错别字。名册上所列的所谓“狼骑”姓名千奇百怪,籍贯更是云京、江南、塞北胡地……包罗万象。最滑稽的是末尾的“招募要求”,有的版本写“身高五尺即可”,有的写“能单手提起三十斤重物”,更有甚者写着“会射箭放牧优先”……全然失去了那份象征帝国最强战力符号应有的严谨和肃杀。

楚音翻看着,脸上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凉。

傍晚时分。

皇宫,宣佑帝在紫宸殿接见封老夫人,封家大夫人苏氏及楚音三人。金砖铺地,蟠龙柱高耸,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封老夫人早已面无人色,被宣佑帝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逼得几乎要匍匐在地,冷汗浸透了诰命夫人的厚重朝服,连牙齿都在格格打战。

大夫人苏氏勉力维持着仪态,手心却是一片湿冷,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神谨慎地低垂着。

只有楚音,穿着素净的宫装,脊背挺得笔直,垂着头,跪在那里。姿态是谦卑的,但那份沉静的气度,却像一块沉默的玉石,在肃穆的大殿中反而异常醒目。

“尔等求见,所为何事?”宣佑帝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如同金玉相击。

楚音双手稳稳地将一份奏折举过头顶,声音清晰而恭敬地响起:“回禀陛下。臣妇楚音,代封氏阖族叩谢陛下隆恩。

此乃呈递陛下御览之奏疏,详述北境名册相关事宜始末。臣妇一介女流,不敢擅专兵戎要物,故今日斗胆率族中长辈面圣陈情,谨遵陛下圣意裁夺。”

旁边侍立的大太监上前取过奏折,恭敬地呈给皇帝。

宣佑帝并未立即打开奏折,他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万物的锐利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楚音低垂的鬓角上。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一分:

“楚氏,朕听闻,前日龙渊曾亲至封府,索要名册以应北境之急。尔等当时,似有推搪之意?”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如今,又在朕面前,提到这份名册……是何道理?”

这句话分量极重!直接将“推搪旨意”的帽子悬在了楚音和封家头上!空气中仿佛凝结了冰霜。

封老夫人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瘫软在地,被苏氏死死攥住手臂才没出丑,但封老夫人还是含糊说出,“是,是楚音不愿,非封家不愿。”

她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楚音身上,大夫人听闻后不由无奈地闭了下眼睛。

好在皇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而楚音依旧保持着举奏折毕恭毕敬的姿势,头却微微抬起一线,目光刚好能看到宣佑帝御案下的衣摆龙纹。

“陛下明鉴。”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更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龙将军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其心可昭日月。将军索要名册,亦是为了北境将士与社稷安危,实乃大义。封家存亡皆赖陛下隆恩,岂敢存半点推搪之心?”

她缓缓直起腰身,目光低垂却坦荡地直视前方,仿佛穿透层层阻碍,看向那不可见的未来:

“臣妇等非是推搪。实乃此事……关乎封家存续之根本,亦关乎陛下交付封家之重托是否彻底完成的……最后一点凭证!”

她微微一顿,语气带上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将军当日言及‘社稷安危’,臣妇闻之,感同身受,五内俱焚。然而臣妇更惧怕的是……陛下交付封家守护之物,若因交接流程草率而有所纰漏,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差错流于不当人之手……”

楚音的声音陡然抬高一分,带着全族托付般的郑重与恳切:

“那便是封家上下数百年为陛下所尽忠之血泪付诸东流之憾!更是辜负了陛下当初信任之重托!

如此……臣妇等纵然万死,亦难赎其罪!故而不惜顶撞将军虎威,甘冒触怒天颜之险,只求面呈陛下,将此事首尾,尽数交付于陛下圣心独裁!唯陛下之旨意,乃我封家生死进退之唯一圭臬!请陛下垂怜!明察秋毫!”

话音落下,大殿内死寂无声。只余下楚音话语中那份直抵核心的悲怆和对皇权绝对服从的表态,在空旷的金殿内回荡。

宣佑帝捻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垂眸看向御案上那份尚未打开的奏折,眼神晦暗不明。楚音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将“怕出错、怕辜负陛下”摆在了明处,更强调最终决定权只在皇帝一人。

但楚音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位九五至尊捻动扳指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第202章 名单上的人皆失踪!

“至于那市井流言蜚语……皆因名册泄露而起。”

楚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封家狼骑……自苍岭之后,已是昨日黄花。所谓名册……更是已被人弃之若敝履,于市井间肆意涂抹售卖,早成街谈巷议之笑柄……这份陛下交付的重托,终究……还是封家无能,未能守护周全。此等疏漏之罪,封家上下,任凭陛下发落。”

楚音重重叩首。

她看似在认罪自责,却在字里行间巧妙地传递了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名册泄露是事实,如今已流传到市面,成了笑话。这直接印证了楚音对龙渊所言非虚。

第二,泄露的责任不在封家。楚音暗示是被他人江明辰“弃之若敝履”并肆意贩卖,封家只是被窃取的受害者。

第三,名册权威已荡然无存。经过这番闹剧,无论泄露的是真是假,真正的狼骑名册也已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和价值,成为皇帝权衡封家价值的“最后凭证”。

更重要的是,她点明了“这份陛下交付的重托”,是在提醒宣佑帝,这不仅仅是封家的东西,更是皇帝当初默许甚至授意封家保管的帝国秘密。

宣佑帝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名册之上,“楚氏,”宣佑帝食指点了点那份伪册,那动作如同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弦上,“朕问你这……真的是狼骑册?!”

封老夫人浑身剧颤,冷汗淋漓,头伏得更低,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地砖里。苏氏也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他们二人心里都明白,真正的狼骑册肯定已经不在东楼了,当年没有关注到狼骑册,是因为封家再无男丁,那些东西已经似乎已经不重要,谁能预测到会有如今这场风波?

楚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直起身,依旧保持着跪姿,但目光坦然地、迎向御座上那双俯瞰众生的威严目光。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启奏陛下,此册并非真正的狼骑册。”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龙案上那份粗劣纸张之外,自己呈上的那份工整严谨的奏疏上,话锋随之转向恳切:

“真正的狼骑名册,确已遗失……此乃封家未能护持圣上托付之重宝之罪,封家上下,甘领其责。”

“然!陛下嘱托,重于泰山!名册虽失,狼骑之魂未绝!臣妇整夜未睡,遍阅先夫生前寄回家中的每一封家书,以期从中寻得一丝线索……”

她的声音确实透着疲惫和沙哑:“臣妇逐字细读。家书之中,先夫对陛下之忠诚,对同袍之情义,溢于言表!其间,屡屡提及与他并肩浴血、最为倚重、功勋卓著之十余位核心将领!其名,其勇,其智,其忠……皆如刻印于家书之中,亦如刻印于臣妇心中!”

楚音微微抬头,“臣妇坚信,此十余位将领,正是狼骑之脊梁!是他们,在无数血火中铸就了狼骑之赫赫威名!亦是他们,承载着陛下当年对狼骑之厚望!纵使名册原册已失,此十余位将领之名号、功绩与所辖之精锐部曲,亦当视为狼骑之精髓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