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道这人就是喜欢嘴巴上调戏,但却不会真的得寸进尺。
随著高度往上攀升,往玻璃帷幕过来的人逐渐增加,利维看了一下四周开始朝他们靠近的人群,突然就站到季煦茵身后,用两手各自撑在她身前的栏杆将她围著。
属于他的气息又袭来,季煦茵全身僵硬不敢回头,咬牙问:「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人群都靠过来了,只有恋爱的酸臭味可以让别人害羞保持距离,委屈妳配合一下。」他像是又想到什么,促狭问道:「而且,妳不是说妳不怕我吗?」
季煦茵偷偷看了下左右,确实原本比较靠近的人,应该觉得他们是一对情侣,识相地又拉开一段距离。
确认身后的利维没有再出格的举动后,才又哼声:「你反正就出张嘴。」
「亲爱的小豆芽,这妳可能不大清楚,但……一张嘴可以做很多事情喔。」
利维的嘴欠换来脚尖一阵吃痛。「噢妳很凶欸。」
「我的脚也能做很多事情,除了走路也可以踩踏一下不正经的人。」
季煦茵耳边又传来了利维低声的笑,接著他说:「好好好,那我正经说。我们小豆芽女超人当然不怕……是我怕喔!因为我担心盖文注意到妳,怕他找妳麻烦,所以我必须提前跟妳说一些事情,但这些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
因为利维改变的口吻,季煦茵的目光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向身后的他,他远眺的表情竟然有点寂寥。原来不是错觉,这个总是一副轻佻放浪的人,真的有这样满怀心事的忧郁模样。
「找我麻烦?和那位萝琳有关系吗?她是谁?」季煦茵趁机问了自己的疑惑。
「她是盖文的未婚妻,但……去世了。」利维声音低落。
季煦茵完全没料到是这样。「抱歉。」
「没事,别在盖文面前提就好,但今天是他自己提的,我也觉得奇怪。」所以这让利维觉得盖文有点不对劲,深怕季煦茵是不是真的会被盖文注意到。
季煦茵看著利维凝重的表情,故意说:「你们家秘密好像很多,那……你别讲吧!我压力好大。」
被季煦茵这无情的回应一闹,利维原本愁闷的心情倒是消散了些。「妳这小豆芽还真是无情无义,我们怎么说也有创作上的革命情感吧?」
革命情感吗?季煦茵看到玻璃倒映里的自己微微笑了。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合作与相处,在她眼中的利维虽然偶尔会逗弄她,让她气得牙痒痒,但大多时候,其实非常温柔体贴。
他总是很自然地就记得她的习惯与喜好;他会在她的绘画部份赶工到晚上时,说自己也有事要留下来,累得打瞌睡也要等她,然后再送她回宿舍;他会在两人意见相左时,先叫一顿美味甜点来让她露出笑脸后再继续讨论;他会在她涂绘的上色效果失败沮丧时,吵著要玩调色游戏,将错就错陪她找出更惊喜的色彩。
「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是某国落难的王子吧?」
「是没那么尊贵……但落难吗?如果落难代表著自由,倒也很好,可惜没有。」
「还有,你一定要这么近讲话吗?」和他这样近距离讲话实在危害心脏,季煦茵忍不住抱怨。
利维特意又更靠近压低声音。「因为车厢还有别人,我要讲的是秘密啊!不然我被绑架怎么办?」
「你想太多了吧?」
「是吗?妳听过美国的米勒集团吗?」
虽然利维的语气非常随意,但还是让季煦茵震惊到回头。利维似乎早就猜测到她会有的反应,已经稍稍后退,两人的距离虽不至于碰到鼻子,却还是近得让季煦茵害羞,她一回神又把脸转回玻璃帷幕。
如果她没会错意,利维的意思是指,他就是来自美国那个富有而且作风强势的米勒家族。即使她再怎么对商业没关注,她也知道米勒集团是一家跨国投资银行与金融服务公司,是全球大型投资机构之一。
利维视线投向外面的缤纷夜景。「看来妳是知道的,米勒这个姓氏,在外人看来代表著巨大财富,但对我来说只是黑暗、扭曲和枷锁。一旦出生在这个家族,我的人生却不是我的,学业、事业、婚姻,全都可以是筹码和交易。我唯一想要争取的是学习雕塑艺术,但这也是和盖文交易来的。」
季煦茵看到他悲伤的表情映照在冰冷的玻璃上,也跟著感受到话里的苦楚。
她想她是可以理解利维的心情,在旁人看来应该是非常羡慕有这样富裕又显赫的身世,但当这些光鲜会夺走人生的自主及自由时,却是痛苦不堪的。
季煦茵自己家里的状况也是相同。因为父亲志不在商,季氏企业就由她的母亲曾云嘉主导经营,夫妻只有生两个女儿,曾云嘉一直希望女儿可以在商学科系精进以便之后辅佐企业,因此反对她就读艺术科系。
学习绘画从母亲的观点看来,就是无用又不切实际的行为。
「家人不赞同学习艺术的无奈,我也懂。」
他听过季煦茵提及过自己的家世,知道她和家人并不亲近,「这下我们倒是同病相怜。」利维也苦笑。
「但,如果坚决为了自己的人生反抗到底呢?」她的目光透过玻璃和他相互凝视。
「我不知道妳的家人会怎么处理,但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大概会不择手段断了所有后路逼人只有一个他同意的选择。其实盖文也是,都是觉得米勒家的人要以家族利益为重,非到不得已,我又何必去自讨苦吃挑战一切呢?」
季煦茵无法想像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能有多残忍,最多不就断绝亲子关系而已吗?「可是,再怎么说都是亲生父子不是吗?」
利维浅绿色的双眸又有了那种嘲弄的淡漠眼神。「错了,孩子都只是他棋盘里的棋子,一个经过家族流血斗争上位,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出手打压的人,还能对他指望什么亲情伦理?他已经结了第五次婚,有了包括我的六个孩子,每一任都是商业联姻,达到了目的谈好条件就离婚,所以说为爱结婚什么的,在我的家族是不可能发生的。」
随著摩天轮到达了顶点,夜晚的伦敦,在他眼里仿佛一座灯火辉煌的梦境,那么迷离璀璨,却好似随时都会熄灭坠入黑暗。
「你的家族?包括你吗?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婚姻?」季煦茵忽然大动作转身,让利维不得不后退一些。
「刚才说过了,我别无选择。」利维看她问得认真,他也认真回答。
「是别无选择,还是不想面对?而且这样说来你到处采百花的意义在哪里?」季煦茵忍不住追问。之前所想像过例如工作到一半利维会被一通电话叫去约会,或者会有美女突然上门带美食探班,甚至可能她进工作室时会突然撞见利维跟美女的好事……那些符合花花公子形象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发生。
因此她真的是看不懂,感觉利维明明就对于雕塑的兴趣还大一些,也没多热衷男女关系,怎么就成了花蝴蝶?
利维凝视她澄澈坦率的眼睛,第一次有种自惭形秽的感受。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对爱情还一知半解时就面对了欺骗与背叛,只懂利用性事来发泄情绪,可是又深深地自我唾弃。
就像是一个满身泥泞的人,自暴自弃地干脆躺在泥坑里打滚。
「先让自己习惯各取所需的男女关系不是很好吗?久了就麻木了,目前也证明是有效的,我最没资格谈的就是爱情。」
出于一种莫名的恼怒,季煦茵看著他面无表情道:「我没想到优秀备受赞赏的利维,对待感情却跟鸵鸟一样。」
「妳在对我生气吗?为什么不开心?」利维垂首,稍微靠近她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