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灿垂头看着碗里的菜,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江成敏握紧的拳头,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去说,你爸肯定愿意给你钱。”
“爸爸爸的,我才没有这种做了牢的爸爸,他也从来没有认过我。而且他给我钱干嘛?是让我去要钱再给你?这些年你利用我向他也要了不少钱,还没有够么?你都没有羞耻心么?”
类似于这样的话,陈灵灿这一路走来听人讲了不少,她都一笑置之,笑这些人蠢,但这话从江成敏嘴里说出来犹如最锋利的毒箭,一下子穿透了心。
她重重地拍下筷子,嘲讽地说:“我要是有羞耻心,你住得了这样的大房子?”
“我就是因为一想到你是怎么拿到这套房子,才觉得住在这里很恶心。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收到的目光,别人在背地里又是怎么笑话我。”江成敏不依不饶地回敬过去。
在她很小的时候,江成敏就被陈灵灿丢给外婆养。外婆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学历也不高,嘴巴笨,不会说什么话。
但乡下人中也不乏嘴巴贱的,经常在江成敏面前阴阳怪气地问:“成敏啊,你那个有钱的爸爸什么时候带你去京城住大房子?你妈妈天津的那套房子是不是拿你和你爸爸换的?他们是不是都不要你了?”
那时候小小的江成敏还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流言蜚语一直从幼儿园伴随到初中。
陈灵灿机械一般地吃着菜,对女儿的动怒无动于衷,她狠狠地骂道:“你要是有本事,你怼回去,人家敢说你?还不是你自己太懦弱,也好意思怪到你妈头上,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江成敏以为在她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她的母亲会可怜她,心疼她。
她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歪曲事实说她懦弱。
一对上她母亲的目光,江成敏就被这怨毒的目光看得一激灵。
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胸中回荡,江陈敏学着她母亲的模样回敬:“你是因为爱我才生下我的嘛?你不过是想学我名义上的奶奶,母凭子贵,好借机上位。”
“但你远没有我奶奶运气好,气死了郁家那位要面子的,你对上的是赵家那个强硬不好欺负的。最最重要的是,我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她母亲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殊不知自己初中的时候,就有姓赵的找上门来将这段往事说给她听。
江成敏用力地甩下最后几个字,像是戳中了陈灵灿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清脆的巴掌声在江成敏脸上响起,很快就留下了印记。
陈灵灿的眼睛湿润,泛着血丝,她指着门口说:“滚,给我滚!”
江成敏咬了咬牙,抓起桌上的手机夺门而出。
*
江成敏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中秋一过,北方的夜晚已经开始降温,她身上只穿了件短袖。
被她妈轰出门后,江成敏发现自己竟然无地可去。
外公外婆算是江成敏最亲近的人,但他们都在乡下,离天津市区需要坐四五个小时的公交车,这个时候早就没有末班车了,而且她也不想回乡下面对碎嘴的亲戚。
至于她名义上的爸爸,江成敏自嘲得轻哼。她从来没有见过,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被她妈哄骗着向他要过钱,但电话是奶奶接的,只说她晦气......
也不能去打扰高中朋友......人家也要过节,自己过去打扰岂不是自讨没趣?
手机支付宝里倒是还有些钱,是她暑假打零工挣的。最便宜的且相对安全的连锁酒店也要100左右,江成敏有些舍不得。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江成敏忽然非常难过,她想陈灵灿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呢,为什么不经过她允许就生下她,她一点也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
陈灵灿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见到周攒。
不是面对面的那种,是周攒已经到了她需要仰视的地步,不是她说想见就能见的。
她大四那年怀孕后,就删光了所有校友,从不往来了。
见到周攒穿着剪裁精良的职业套装,优越的精神面貌,操着流利标准的法语与人舌战群儒的时候,陈灵灿倒是一点也没有嫉妒,生气。
她只是感到恐慌,从头到脚的恐慌。
那些法语像是断线的珍珠,从半空中一粒一粒地蹦到她耳朵里,她要好半天才能回忆起这个单词的意思,往往等她想起来了,那些珍珠也已落地。
陈灵灿发现这么多年后,她竟然一句法语也听不明白。
可在很多年前,她也进了外交部的遴选,面试.....
她被时间抛弃了。
伴随着窗外的熙攘声,陈灵灿痛苦地闭上眼睛。
此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并不是周攒,而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捏着F大的录取通知书,背着肥大的书包,紧张地站在校门口,脚边是新生入学所需要的盆盆罐罐。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脑海中的陈灵灿猛地回身,循着声音的方向,露出干净的,拘谨的笑容。
不多会儿,她已泪湿满襟。
*
晚上7点,周攒下班,关了电灯,从办公室出来后,立即有助理上前,询问周攒需不需要让人送周攒回去。
那时候她已经是司长,有了自己的助理。
周攒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先生来接她,也让助理早点回家休息。
助理今年刚进的外交部,心态上还很稚嫩,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并说:“那就祝周司中秋节快乐。”
周攒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中秋节啊。
“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和助理道别后,周攒依着往日郁孟平来接她的老地方走,可是走到了停车场,她没见到郁孟平。
这还是郁孟平第一次来接她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