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听我说。”萧觉声压低了声音,偏头在她耳畔低语,“这个贾管事不简单,不知道是陛下还是太子派来的人,我们恐怕被监视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根,像羽毛一样,撩得肌肤泛痒。苟纭章往旁边偏了偏头,拧眉看他,疑问:“你怎么知道?”
话刚问出,萧觉声像看白痴一样看她,苟纭章撇撇嘴。
是了,萧觉声什么人,整个京都,敢在他头上动土的,除了他那一家子还能有谁。
只不过,贾管事是想要试探他们?
“为什么要监视你?”苟纭章问。
“是我们。”萧觉声加重了声音,“太子的登基大典已经定下,就在六月初八,当初父皇登基的时候,遇到了很多意外,你应该听说过。所以这次太子登基,父皇非常谨慎,绝不会让京都和皇宫出现一点意外。”
当今圣上,乃是中宫嫡长子,先帝在位的时候,他是最贤能、最卖力,也是最受百官拥护的皇子。因为先帝忌惮皇子们的权势太大,怕越过了自己,迟迟不肯立太子。从而引得八王党争不断,十年内,有五位皇子被贬,下场凄惨。
萧钧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好容易熬到先帝崩逝。他作为嫡长子,又是当时权势最大的皇子,很快就清除异己,非常顺利地登上皇位。
但是在登基大典和祭拜天地的时候,仪仗遭到了接二连三的袭击,萧钧差点连性命都交代在路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因为多年经历惨痛,所以等到他做父亲、做皇帝的时候,对先帝曾经的手段和行为深恶痛绝。
他要做得跟先帝完全不一样,他要给自己的嫡长子所有的一切,从萧闻礼出生的那一刻,就下圣旨立之为储君,倾尽全力培养,并且不给其他的皇子一点希望和机会,在他们的野心露出一点苗头,就狠狠打压消灭。
登基大典,他势必要保证太子能够顺利完成。
第30章 海棠苑
苟纭章撑着手臂看他,挑了挑眉,小声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要不然,陛下怎么会这么防着你?”
萧觉声笑笑:“被监视的又不止你我,其他的亲王侯爵也同样的待遇,你怎么不想他们做了什么。”
“可你,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呀。”苟纭章眼神怜悯,望着他,轻叹道,“他们这样防着你,让你什么都做不了,庸庸碌碌一生,你不觉得伤心吗?”
“你……”瞧着她的眼,萧觉声唇边仍挂着淡淡的笑,俯身靠在她耳边,笑问道,“这是在挑拨离间?”
“哪里的话,谨王殿下别乱冤枉人。”她说着站起身,语调轻松愉快,“吃饱了,我先回去休息,殿下请随意。”
行宫雅苑众多,苟纭章出门后,让贾管事替她另外准备一个小苑居住,见她不和萧觉声住在一起,贾管事没有一点惊讶,点头照办。
萧觉声倒是没有强求,随着她去了。
雅苑前院宽敞,栽种了几棵品种珍贵的西府海棠,粉白花朵压满树枝,似神女的手指伸向窗棂。满院的海棠夜晚并不闭合,盛开依旧,廊下和院中的灯笼明亮,照得更加花姿潇洒似锦。
古人有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从庭院穿过,进了屋子,只见内里布置精巧别致,处处透着极工巧思。后院温泉池荡着不绝的热气,溪水潺潺,山石青竹,尤为有趣,倒像是天宫仙境。
环视一圈,苟纭章这样的粗人也为之感叹,她站在廊下,接住了一片掉落的花瓣,呢喃道:“真可惜。”
宁芳和宁芬将整个小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从她身边路过时,听见她的话,疑问道:“可惜什么?”
苟纭章将手中的花瓣扔回地上,见它同满地的粉白融为一体,语气惋惜。
“可惜,江东种不了这样漂亮珍贵的花,阿恒若是看见,定然会很喜欢的。”
宁芳愣了一下,安慰道:“这海棠花是好看,但是,江东的梨花也很漂亮啊,奴婢记得世子的院子里,就有一株百年的梨树呢。”
苟纭章目光悠远,轻声道:“我记得,那棵梨树,娘亲很喜欢,它结的梨子又大又脆又甜,娘亲常常举起我,去摘那树上的果子。果子结得多的时候,娘亲会命人摘下来送给百姓,百姓们会反赠与王府很多自家的蔬果,娘亲要给他们送钱,他们就会一哄而散……”
宁芳听得红了眼眶,默默低头揉了揉眼睛。
“奴婢从小就听说,王妃是一位善良美丽的女子,她为江东为百姓所做的,我们都会永远记得。”
苟纭章五岁那一年,江东莫名爆发了一场疫病,她的父亲裕王刚出发去前线和辽国打仗,男儿们都上了前线,大多数人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当时身怀六甲的王妃,躬身力行,带着江东的百姓面对洪水席卷般的瘟疫。
她挺着大肚子,四处筹钱、四处求医,向周边的王侯去信求助,向远在京都的尊贵的皇帝、皇后求助。
小小的苟纭章经常看见娘亲看着各州郡的回信,满面愁容,她虽然还不怎么识字,但也知道信上没有一个好消息。
她经常听父亲说,他们苟家生来就是世代要忠于陛下,要为陛下赴汤蹈火的。裕王一脉,乃至江东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每一年都会将积攒的收入一大半供奉朝廷,为朝廷镇守边关,奔赴战场。
娘亲未出嫁前,也曾是京都有名的贵女,与皇后娘娘是闺中密友,极为要好。
她也常常在苟纭章面前,提起那位温柔敦厚的皇后娘娘。
所以天真的她抱着娘亲问:“京都的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能帮我们吗?”
娘亲听了却十分伤心,无助地捂面痛哭。时至今日,苟纭章还记得,娘亲豆大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掉在她手上,她慌张地伸手去擦,可怎么也擦不完。
河流一样,连绵不绝的泪。她第一次看见娘亲这样绝望,这样失望。
大半个月之后,朝廷的支援终于来了。
朝廷的支援虽然来得很迟,但是最终好歹救了江东,唯一……唯一救不回来的是王妃,她在奔波之中不幸感染了疫病,最后被治好,可身体却虚亏了,一天不如一天。
朝廷让她娘亲隐瞒疫情,不许告知远在战场厮杀的军队,唯恐乱了军心,导致战败。
娘亲病倒了,身体虚弱至极,活泼好动的苟纭章不再出门,每日都陪在娘亲的床前,费尽心思变着法地逗她开心。
在朦胧的夜色之中,娘亲做了一个决定,她拉着苟纭章的手,声音又轻又柔,灵铃动听,像是从前哄她入睡一样温柔。
她说:“章儿,娘等不到你爹凯旋的那天了,娘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坚强,要好好地长大,不要挑食,要乖乖地吃饭,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不要调皮捣蛋……”
苟纭章崩溃大哭,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她不同意娘亲离开,她希望自己的撒泼打滚能像以前一样有用。
娘亲最心疼她了,只要她哭,她就一定会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