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太后红了眼睛,嘴唇颤抖,痛心疾首道:“我是让你把殊儿留下来,又不是要你如何。我生你养你一遭,就为了这么一件事情,在你心里,我就罪大恶极了吗?!”

“就这么一件事情……”萧觉声眼中浮起一丝泪光,低低地笑了。

看啊,他的母亲将他的一切,都视为那么小小的一件事情,他的所有感受,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将所有期望和厚待都给了长子,将所有宠爱和温柔都给了幼女,而他,又得到了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手掌之中,辗转着,被安排、被埋藏,为了不成为皇兄的威胁,为了让父皇母后安心,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的稳定,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

母后也常常担忧他,关怀他,可这些看起来可以称为殷切的爱,究竟掺杂着什么,只有萧觉声能够体会。

他就这么看着她,咬牙切齿:“是啊,就这么一件事情!我要拼尽全力,九死一生地争取,才能得到现在的生活!母后,我要是死在战场上,您是不是也觉得我活该?我咎由自取?”

“啪”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萧觉声被打得脸偏过去,半张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他低垂着眼,僵在原地。

言太后甩出这一巴掌,立即就后悔了。她手指颤抖,眼中蓄起泪,胸膛激烈起伏

“你,你这孽障,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母后担心我碍事,那我就让母后放心。”萧觉声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他不想留下印子,走出去让苟纭章看见。

“您既然觉得,骨肉分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从今以后,您只有皇兄和暮雨便好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言太后看着他,怔怔道:“你什么意思?”

他拂开衣摆,俯身跪下,叩首道:“臣从此之后,永远镇守沨平,此生再不踏入京都一步!在此拜别太后娘娘,愿太后长命百岁,顺遂安康。”

言太后愣住了,腿一软,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无论将来陛下如何待臣,臣都认了。这样,太后娘娘是否能安心了?”

萧觉声说完,没有再看母亲一眼,起身离开。

他再也不指望,不留恋了。京都,对他来说是一片沼泽,再继续留下来,只会将他连带着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一起拉下泥沼之中。

因为他的母亲不会明白,也不会醒来。就如同他的父亲,至死都不会对他有一点悔意。

所以萧觉声选择脱离,永远不再回头。

“觉声……觉声!”言太后忽而慌了,大声叫住他,话里带着哭腔,“你去哪?你给我站住!”

萧觉声没停,径直走出了偏殿。

“殿下!”听到母子俩的争吵,甫姑姑追上他,慌忙道,“殿下,娘娘也是为了您好啊,您别与娘娘置气……”

萧觉声充耳不闻,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门外,苟纭章抱着殊华站在台阶上等他,初升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灿灿的无比刺眼,连衣袍都描上了金光。

这便是他人生的一切了。

“走吧。”萧觉声走到她身边,伸手将殊华从她手上抱过,“我们回家吧。”

苟纭章看了看他的脸,微微抿唇,低头收回视线。

俩人从昭宁宫出来,沉默地并肩走着。

太阳照着他们,他们走过儿时与少年时的重重困路,最终越出那高高的城门,朝着自由的方向飞去。

马车辚辚,在人来人往的道上,毫无留恋地往城外而去,距离皇宫越来越远。

萧觉声抱着殊华,轻声地哄着。殊华看见他脸上的红痕,伸出小手小心地摸了摸,稚声道:“爹爹,疼。”

“不疼。”萧觉声下意识回道,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说,“殊儿给爹爹吹一吹,就不疼了。”

殊华仰起头,朝他脸上呼气,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安慰道:“不疼,不疼了啊~”

萧觉声被她逗得哈哈一笑,心情大好,“殊儿真好,一下就不疼了,谢谢殊儿……”

可他抬起头,却蓦然对上苟纭章心疼的眼神。

四目相对,萧觉声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满不在乎道:“一点都不疼,还没你十分之一的力气呢。”

苟纭章深吸一口气,无言地偏过头去,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

萧觉声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可还是被她轻易看出了破绽。他缄默半晌,叫停马车,让随行的嬷嬷将殊华抱到另一辆马车。

“怎么了?”萧觉声坐到她身边,笑着问她。

苟纭章的眉头紧紧皱起,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触碰,看着一道细微的小口子,呜咽道:“他娘的,又破相了!”

萧觉声忍俊不禁,低头看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湿润的眼角。

“章儿,我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苟纭章忽然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分明不是她被打,却因心疼他而哭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她咬唇看他,低声问:“你疼不疼?”

萧觉声将她拥入怀里,缓缓闭上眼,将下颌靠在她的肩膀上。

苟纭章泣不成声,用力地抱紧他。萧觉声的声音低哑,反过来安抚她,“没事了,早就疼过了。”

苟纭章将眼泪蹭到他的衣服上,抽了抽鼻子,哑声道:“你哭出来吧,我不笑话你。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