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士兵凹陷的面颊镀上一层金红。他涣散的目光突然清明了一瞬,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世子,小的叫……”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喷出的血点溅在陆平锦脸上,带着铁锈味的温热。
陆平锦胡乱抹了把脸,血和汗混在一起,在颧骨上抹开一片黏腻的猩红。
他俯身凑近,听见士兵气若游丝的最后几个字:“......叫阿栓。”
话音未落,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垂下,砸在碎石堆里。有风掠过焦土,卷着几片枯叶,粘在士兵再也不会起伏的胸膛上。
“阿栓……”陆平锦愣了一会,颤抖着手去抚下他睁圆的眼睛。他嘴唇嗫嚅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死亡,无数的死亡近在眼前。
第183章 残阳照
江东兵马不断加入战场,逐渐形成一条防线,将辽军大部队挡在了城门之外。
整片战场被染成赤褐色 尸骸横陈,断肢残躯交错叠压,血腥气混着焦烟在风中翻涌,一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尸堆上,旗角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纹样早已被血污浸透,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高诤慢慢举起了手,随后有辽兵敲响了金钲。
“铛铛铛”
在撤退的信号中,辽军逐渐退去,剩下满目狼藉。
战场上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垂死者的呻吟和战马微弱的嘶鸣。一支折断的长枪斜插在泥土里,枪杆上的血手印仍清晰可见。远处,几匹无主的战马徘徊在尸堆旁,低头发出低低的呜咽。
城墙上,残破的旗帜孤零零地立在风中,旗面被箭矢撕开几道裂口,被火燎过的边缘焦黑。
陆平锦瘫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四周。一名老兵见他受伤,一言不发地撕下衣摆,死死勒住他腿上的伤口。粗布摩擦血肉,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着手臂,忍着没发出声音。
老兵替他草草止住血,始终没有说话,沉默着往别处走去。
风霜掠过,旗角无力地翻卷,又缓缓垂下,无声哀悼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沈娆领着一队兵马进了城,陆平锦瞧见,咬牙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相迎。
“世子!”沈娆远远朝他打了个招呼,翻身下马,大步朝他走来。
“沈将军,”陆平锦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有些局促地道,“今日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这肯定守不住了……多谢了!”
犹记得两年前,他去江东向宁瑶郡主提亲,被沈娆揍了一顿的事情。他和江东王府之间原有矛盾,可他有求于人,不能不拉下颜面,做小伏低。
“那我们肯定得来啊,你们要是守不住,我们不就遭殃了吗?”沈娆大咧咧地摆手,打量了他一眼,“受伤了,没事吧?”
陆平锦摇了摇头,“没事……”
沈娆环视城门一圈,神色一改,严肃认真地道:“得尽早打扫战场,城门要快点修好,重点在城防布置,现下辽军退到葭静关,很快还会卷土重来的。”
陆平锦眼眸带着无措和一丝茫然,但他很快掩盖下来,点头应了一声,“我知道。”
战后重建这些琐碎的事情,历来都是他爹和身边的将领去做,他一直做的都是一个嫌苦怕累的纨绔,没有丝毫的经验。
可现在他爹死了,身边的老将也已牺牲,再没有人给他兜底。作为江南世子,这满城数万人的性命架在他肩膀上,即使他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陆平锦去指挥部下清理战场,沈娆上了城墙,站在高处遥望,瞧着远方那一片荒芜死寂。
一个人影慢腾腾地走到她身边,“唰”地一下展开折扇,习惯性地轻轻扇了扇,随着她的视线,向葭静关的方向望去。
沈娆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耍风骚也不看看场合。
她扬了扬下巴,问:“陈大军师,辽军什么时候会再打过来?”
陈颖和摇了摇头,“不知道。”
沈娆白了他一眼:“这不知道,那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对军师不敬?”陈颖和微笑,“我一会去找赵将军投诉你。”
沈娆嘁了一声,抬起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凶狠道:“了不起哦!别以为郡主不在,我没人撑腰,你就能作威作福。”
此时,城下有士兵将尸体抬到推车上,往树林里搬运,准备挖坑焚尸。
地上忽而有一伤残的辽兵乍起,抓着地上的箭矢,朝清理尸体的士兵扎去,其余人看见,连忙一拥而上,将辽兵按下,带着恨意恶狠狠地补了好几刀。
一小场风波之后,有一批士兵专门在辽兵身上补刀,砍瓜切菜般,逐渐变得麻木。
江东军很快在城外十里处建立了防线,砍伐树木、建造围栏、挖填战壕、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天快黑的时候,营内升起了炊烟,伙头军将大锅架在火上,开始烹煮晚饭。
陆平锦带着几个云州城的将领,一起去了江东军营内,与赵霍、沈娆等几位将军共商战事。
十来人围在营帐内的沙盘旁,赵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道:“现在辽军二十万占据葭静关,后续很大可能还会有增援,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不缺粮草,现下冬季,辽军辎重从九岭山运过来,也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他说着看向陆平锦,问道:“葭静关大概有多少粮草?”
陆平锦一下被问愣了,张了张嘴,眼神闪躲,“这……大概……大概二十万石?”
赵霍为人严肃,听他含糊其辞,浓眉瞬间就拧起来了,看着陆平锦的眼神带着深深的质疑和不信任。
“葭静关还有兵马军械如何?”
陆平锦答不上来,抿了抿唇,不敢与赵霍直视,尴尬得脸色涨红。
“葭静关城防图总有吧?”赵霍有些不耐烦。
“有,有。”陆平锦看向身后的将领,让他去把城防图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