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肯定白无歌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是他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他其实愿意给白无歌多一点时间,他只是不愿意每天都下意识地去想“还要多久才能相见”。
既然或早或晚都要见,为什么不能是今天,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席水耐心地等,他有从此刻等到黎明的决心,不过白无歌来的比他想象得快。
席水先听到白无歌的脚步声,熟悉,略显匆忙。他偏头去看,正好看到那个人影拐进巷口。许是光线过暗,白无歌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远处靠着个人。他眯起眼适应片刻,才猛的停住脚步。
白无歌背光而立,席水打量半天,看的眼都要瞎了,眨一下都能酸出眼泪,才确定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帅,毫不颓废邋遢。
席水又好气又好笑。两个人硬邦邦地对视片刻,席水凉凉地嘲讽:“怎么,今天没给我带玫瑰来?”
白无歌的手疑似在口袋里掏了一下,当然无果,沉吟片刻,迟疑道:“有是有……”
席水一下就听出这人在想办法敷衍。他呵呵一笑:“这么巧?”席水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指间捏着一片玫瑰花瓣,示意给白无歌看,“我也有。”
席水皓白的手腕露出一截,青紫色的血管细小、隐约,像是隐晦的诱惑。指间捏着一小片娇艳的红,简直像是一场无声的邀约,在大声呐喊:来毁灭我。
特别是席水还轻轻补了一声:“要么?”
白无歌果不其然被勾引过去,席水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不着痕迹地皱起眉,他看看手中的诱饵,再看看逐渐上钩的鱼,终于明白自己心底还在埋怨,从来都不曾原谅这个人的自作主张。
于是在白无歌的手快触碰到花瓣时,他报复性地说,充满挑衅意味:“刚才在酒吧,别人给我的。”
白无歌果然顿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从席水手中收下礼物,面上没有波澜,漫不经心,仿若真的不在乎一样,轻巧地问:“是么。”
席水猛的眯起眼。他面色阴沉,仔仔细细端详白无歌的脸色,他耐着性子告诉自己,只要能撬开一条缝,都不至于大动肝火。可惜白无歌离开这些日子不知道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练成铜墙铁壁一块,单单这么看去,还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
像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席水简直是被捋了一把逆鳞,气的四肢发冷。他的手从白无歌的衣襟抚过,用温柔的姿态,掐住白无歌的喉咙。他把大拇指指腹按在白无歌喉结上,缓慢靠近,把鼻息落在白无歌的脖颈处,阴恻恻地问他:“你很喜欢?”
白无歌扶住席水的腰。
席水不为所动,他的手缓缓收拢,拿捏掌下的温度和脉搏。他近乎咬牙切齿:“我耐着性子等了你这么久,这就是你想说的?”
“白无歌,你活腻了。”
白无歌无疑非常不适,却意外的乖顺,他只是一点点收紧席水的腰,把人慢慢按进自己怀里,就像是一颗本该镶嵌于此的宝石,严丝合缝,毫无动摇。
席水在这个怀抱里呆了一会儿,眼眶突然红了,鼻酸来的突然,他力有不逮地松开了手,搭在白无歌肩上,无声地迎合这个拥抱。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觉得太委屈了。
他在白无歌为他留下的爱的溶液里,勉力支撑自己岌岌可危的求生欲,用脆弱的、不断剥落的外壳面对死亡的侵蚀。他这样艰难地过活,却要用一个不入流的小小手段,才能见到这个他本以为也同样在乎他的人。他要用一片从别人那里得来的玫瑰花瓣,才能诱惑这个人靠近他一点。
那朵花瓣他算个屁。
席水委屈到发疯,他崩溃的那根弦已经紧绷到令他疼痛,更遑论还有酒精的力量在不断与理智拉扯。
像是脱力,又像实在累极,永远长袖善舞,永远警惕的席水,轻轻将下巴放在白无歌肩头。双手滑落,又抓住白无歌的衣袖,用力到爆起青筋,不让自己坠落。是不是在求救,还是在自救,在这个混沌的夜,反正说不清,所有含蓄都可以理解为坦诚。
席水很少叹气,他不想自己看起来像个不靠谱的人。可实在太痛苦了。
眨眼痛苦,呼吸痛苦,忍受自己的腐烂更痛苦。可当那块腐烂的肉里,长出一朵娇嫩的芽,那样绿,仿佛将希望刻进每一条筋脉,细弱的痒,更多的是痛,那根越扎越深、越长越大。一块发烂发臭的腐肉罢了,拿什么去供养?
可席水为了让这芽能活下来,处心积虑,也殚精竭虑了。
他忍不住用侧脸去贴白无歌的耳,忍不住让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忍不住在叹气声中轻轻呢喃:"白无歌......"
白无歌没答应,却将手拢在席水后脖颈上,轻轻揉捏。
席水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有很多很多事想让白无歌知道。
席水想告诉白无歌,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一直睡在他的屋里,穿他的衣服,用他的杯子,盖他的被子。
他尝了白无歌喜欢的咖啡,哪怕喝不惯那个味道,每天都要固执地为自己做一杯。
他换了客厅的地毯,因为某天打扫储物间时,发现了白无歌不知何时带回来的一块地毯,非常好看,他很喜欢。
他路过一家宠物店,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因为想起白无歌之前说过喜欢那些猫猫狗狗。后来他又去看过很多次,里面有一只猫,很小,长得很讨厌,叫起来更讨厌,但他当时想,如果白无歌在,他可以勉强同意白无歌养它。
他养死了白无歌放在阳台的一盆花,至死都不知道那株花到底叫什么。他每天按时浇水,甚至去向别人讨教方法。可入冬那天晚上,他去看时,好像已经死了。
他在阳台蹲了很久,想不明白为什么它活不下去。那天真的很冷,他没有披外套,想抽支烟,但翻遍口袋也只找到一盒薄荷糖。于是他盘腿在那盆枯死的花前枯坐许久,觉得很想哭。
他后来问过朋友,朋友说活该他养不活,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如果不爱他的话,怎么照顾都像是在敷衍了事,就跟人一样,没有爱的话,要怎么活下去。
他当时觉得朋友在胡言乱语,一盆花也敢这么娇贵,非要人用力去爱护。爱这种东西本就少的可怜,富裕到什么程度的人才有余力把它分给一盆花。后来又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因为白无歌就是这样。
白无歌自己也一塌糊涂,可他愿意爱席水。
席水从前以为自己那些幼稚的行为都是做给白无歌看的。穿白无歌的外套出门,流连于酒吧宴会,若无其事地活,就是想他看得见摸不着,想他抓耳挠腮,想报复他的擅自别离、避而不见。
一直到他明白这一点为止,他终于懂得,也不得不承认,他会这样做,只是因为不可控的想念。他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依赖白无歌的爱苟活了。
他就是被并不富裕的白无歌养活的一盆破花,还不自知,以为永远有骄矜的资本,现下离了养分,开始逐渐枯死。
他真的不想再故作轻松,他确实活的很辛苦,他觉得这世界烂透了,每天光是克制住自己死去的欲望就已经力不从心,还不得不走到阳光下,走到那些恨他的人眼里,向他们证明自己活的很好,无坚不摧。
没人知道他已经烂透了。
"好像所有人都误会了,以为我无坚不摧,铁石心肠。可实际上,我不厉害,也远称不上强大。"
他不想再每天欺骗自己,去给自己找一些缺乏说服力的理由,逼迫自己活下去。可他每次想到白无歌,就觉得日子也不是这么难捱。
"我一直很痛苦。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