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水不知道席仁鄂的目的是什么,单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猜测是白无歌盗取席仁鄂体检报告的事情败露了,他记得席仁鄂点了一嘴报告的事。如果是这样,那么席仁鄂后面那些话,就全是说给他听的,目的是警告、敲打。

由此看来,席仁鄂弄错了一些事情。

席仁鄂未必知道白无歌与席水的真实关系,只知道二者是室友。他大概只掌握到稀薄的情报,而那些东西还远远够不着席水。席仁鄂应该认定白无歌做了一些对他不利的小动作,而席水,只是被他连坐怀疑的对象,所以他只是对席水进行言语警告,否则以席仁鄂的脾性,他大概已经被打断浑身的骨头,塞进某个大号行李箱里了。

席水想到这里,已经彻底恢复了镇静,他甚至在上车前松了松领带。席仁鄂大概万万没想到,席水才是真正握住炸弹引线的人,席仁鄂估算到有人要拿他开涮,决定先拆掉一颗目之所及的炸弹,可惜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是被席水埋在平静水面下的鱼雷,只有席仁鄂真正下去,才会明白这份积累了数年的怨恨,原貌到底如何。

而席水永远不会给他重见天日的机会。

群/12249?整理.221-4-9 ::2

第九章

三个月后

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席水只能从楼梯间爬上去。

楼梯间里有很小的窗户,席水走到一层后忍不住停下来往外看,是冬天。

秋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天一直阴着,从早晨开始世界就是灰色的。席水觉得压抑,走在外面总感觉天压的很低,喘不上气。

席水呼出一口雾气,继续往上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黑色的门把手上搭了一支红玫瑰。他低头看着,又偏头去看尽头的窗,像是被这抹突如其来的颜色灼到,沉默不语。

席水最后拿起这支玫瑰。

刺没有收拾干净,又或者是被刻意留下,他被扎了一下,然后捏的更紧,于是在他关上门之后,有一滴血代替玫瑰留在了那里。

人为什么要活着。

席水最近时常在想。他脱掉黑色的大衣,挂在灰色的衣架上,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站在厨房里,反复把玩手里的玫瑰,像看什么新奇物件一样观察。

从前以为是为了陈韵梅。哪怕当陈韵梅手中的刀顶在他眉间,他都不曾想过要放弃这个可悲的女人。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红色的血在白色瓷砖上成片染开的样子。他放不下他的母亲,放不下爱这个人的能力。

席水高二那年在教室梦幻般白色的木门外听到了陈韵梅的死讯,那时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他以为陈韵梅死在痛苦里,死在折磨里。所以席水才放不过自己。

可他后来发现陈韵梅死于自杀,在一场浪漫的雨里,把自己溺死在那个据说是情人约会圣地的湖里。那是她和席仁鄂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席水曾经问过陈韵梅,是不是真的爱席仁鄂,陈韵梅只会看着他笑,他那时不懂,后来细想,又觉得有些明白。陈韵梅也许并不想笑,她只是当着席水的面哭不出来。她摸摸席水的头,只有轻飘飘几个字,就祭奠了一场让她付出生命的爱情:“都过去了。”

所以当他站在陈韵梅的灵堂上,才明白爱不致死。席水相信,陈韵梅会走,是因为她选择离开。她用如此体面的方式给自己一场终结,是不愿意让谁玷污自己命里那一点点干净的爱恨。她应该会因为来不及再见席水一面而遗憾,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爱不过就是一个量,当爱少到争不过一点点简单的哀痛,死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结局。

可爱本身没有错,如果爱一个人足以要了你的命,那谁还敢爱,谁还会爱。

再往后大概是为了仇恨。那确实是一种酷似罂粟的可怖力量,像是具有成瘾性,要人不断的依赖他才能苟延残喘,一旦将之抽离,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成为一坨会移动的腐肉。

所以在席仁鄂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晚上,他躺在楼上的屋子里,安静地听楼下的动静,就像拼尽全力在听幽谷里的回响,叠音重重,含混不清,他耗尽心神,也没听出个一二三四。

后来席顾跑进来压在他身上,他长个儿了,实在太重,把席水从那种玄之又玄的幻象中压醒,不知被谁剥离的触感又回到身上,席水摸摸席顾的头,席顾把他抱的很紧,席水知道他在哭。

席水想,如果自己是在席顾这个年纪,大概也会哭,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可如果真是如此,他能靠在谁的身上这样放肆?

没有如果,他在席顾这样的年纪,没有另一个“席水”会来拯救他。

席水感受着席顾的重量,突然发觉他已经在遮天蔽日的浓雾里踽踽独行许久,骤然间雾散了,他环顾左右,并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又要去到哪里。他看到一条河,站在旁边忍了忍,没忍住,就跳下去了。河水好像很浅,他只要坐起来,就能重新接触到空气,可他只想躺着,觉着这样好极了。

鸡飞狗跳的混乱。

席水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才发现他真的差点把自己溺死,还觉得很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陈韵梅的关系,自她离开后,席水再没尝试过用水淹没自己。只是他尝试过用其他方式模拟溺水的感觉,可惜人不可能把自己掐死,他尝试过几次,就再也没试过。

席水一偏头就能看到席顾躺在靠墙的小沙发上,缩成一团,满脸泪痕。沈蓉正在给席水掖被角,看到席水睁开眼,不自在地直起身,回避席水的目光,捋捋有些凌乱的发丝。

席水看她一眼,然后慢吞吞地去看天花板,可能因为呛过水,嗓子有点疼有点哑,他低声道歉:“吓到你们了。”

沈蓉摇摇头,坐在一旁,然后垂头抹了下眼泪。

席水在空旷的病房里听着沈蓉细弱的抽泣声,突然忍不住轻声问她:“他不在,你们只有我了,以后会好起来么?”

沈蓉像突然忍不住一般,吸气声变得很大,席水听到她声音颤抖,却透着坚定:“会好的。”

席水满足了。他幻想这句话是陈韵梅说的。他想如果自己早有这样的能力扳倒席仁鄂,那现在坐在他身边,哭着告诉他,哪怕只能依赖他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杀死的人,以后的日子也一定会更好。

大仇得报,席水发现他只是失去一个人生的目标,可他暂时还拿不出另一个目标顶替,所以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他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透明的花瓶,细想之下竟然也忘了这是白无歌从哪里带回来的。他把花瓶洗干净,将玫瑰插在其中,端着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糜烂又色情。他把花瓶摆在白无歌卧室窗台的正中央,深觉他被白无歌带坏太多了。

他打开白无歌的衣柜,从里面拿出那套深蓝色睡衣换上,再把毛衣挂回去,然后坐在白无歌的床上,从床头柜里翻出药吃掉,漫不经心拨弄着抽屉里面成堆的照片,和零零碎碎铺在上面的干花花瓣。

那些花叫什么名字席水并不清楚,可照片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他靠在床头,懒散地夹起一张看。那是刚入大学报道时的他,白T配黑色运动裤,头发有一点点长,垂眼看着手里的学生证,像一个乖乖仔。

席水还真不知道白无歌什么时候拍的这些照片,他仔细翻看过,最早的一张竟然出现在他高中刚入学时。那应该是极偶然的一次拍摄,看得出有点模糊,距下一次拍摄也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白无歌有用圆珠笔在照片背面记录的习惯,虽说是记录,但通常只有寥寥几笔。最初的照片背面大都写着“好看”“漂亮”之类正常的夸赞,到中期就变成“想要”这种逐渐不对劲的发言,后期干脆全都变成了“我的”。

席水认认真真看完每张照片,由衷的感叹自己只是心理有问题,白无歌大概是脑子有问题。

席水有时真的会看着照片里自己一截被放大的、露出来的腰身认真发呆,不明白这种照片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是相比他一些充满欢爱痕迹的裸照,席水更不能接受那张他某个不可描述部位的特写。

席水翻过来一看,白无歌龙飞凤舞地写道:“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