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但他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浓密的眼睫,像一只被主人温柔抚摸、羞怯又享受的大型犬,任由你擦拭。

“阿瑾……我去冲个凉,很快!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你等我!”他像是怕你反悔,语速飞快。

“好,不急。”你收回手帕,笑容不变。

他立刻弹起来,飞快地跑向球场边那间简陋的铁皮更衣室,背影都透着轻快。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一个短发女生,终于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凑近几步,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问:“陆学姐……那个……您和连溪学长……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问题问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都消失了。

你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你抬眼看向那个提问的女生,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所有屏息等待答案的人,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宣布既定事实的理所当然:

“是恋人呀。”

空气凝固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兴奋的低语。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和连溪换上了一件干净的T恤,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额发乖顺地贴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清爽的水汽。

他显然听到了你那句清晰无比的宣告。

他没有逃避,没有羞涩地否认,反而迈开脚步,径直走到你面前。

他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你放在膝上的手。

“走吧,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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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城西的公交车老旧而颠簸,车窗玻璃蒙着一层厚厚的污垢,隔绝了窗外逐渐变化的风景。

车厢里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汗味、廉价烟草味、食物的油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陈旧织物的霉味。

座位硬邦邦的,坐垫里的弹簧早已失去弹性,随着车辆的每一次颠簸发出沉闷的呻吟。

和连溪紧挨着你坐着,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

他侧着脸看着窗外,偶尔低声跟你讲解着某个正在路过,曾经发生过维权事件的街区。

当公交车最终驶入城西区域,窗外的景象骤然切换。

狭窄泥泞的巷道像是城市的伤疤,污水在路面上肆意横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墙壁斑驳,布满了各种涂鸦和褪色的告示。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垃圾堆旁追逐,眼神麻木而空洞。

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混杂着贫穷、绝望和一种被遗忘的沉寂。

你注意到,很多行人的肩膀上,都绑着一抹刺眼的红色飘带。

那红色并不鲜亮,带着一种被反复洗涤和汗水浸透的陈旧感,却异常醒目。

那是惠民党的标志。

这个曾经被官方斥为“乱党”的组织,如今却在底层民众心中,悄然戴上了“救世主”的光环。

在一个由废弃木箱和破油布勉强搭起的露天“舞台”上,几个穿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的青年人正站在上面。

他们的面容因为激动而涨红,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通过一个破旧的扩音喇叭,在狭窄污浊的巷道里回荡:

“……看看我们吃的什么?权贵们餐桌上倒掉的残羹冷炙都比我们一年的口粮值钱!看看我们住的什么?他们一个盥洗室都比我们整个家干净!再看看我们的孩子!凭什么他们的孩子生来就能在贵族学院享受最好的教育,而我们的孩子连识字都成了奢望?!”

“……他们垄断了法律!垄断了金钱!垄断了知识!他们用无形的锁链捆住我们的手脚,还要我们跪着感谢他们的‘仁慈’!那些所谓的‘福利’、‘保障’,不过是他们吃剩的骨头渣,丢出来让我们像狗一样争抢,好维持他们那可笑的优越感!”

“我们不是狗!我们是人!我们要公平!我们要尊严!我们要一个能让我们孩子看到希望的国家!加入我们!支持惠民党!只有打破这腐朽的牢笼,阳光才能真正照进每一个人的家!”

台下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多是面黄肌瘦的贫民,他们的眼神浑浊,却在那青年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偏执的光。

你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晚风吹起你一丝不苟的裙摆,拂过沾染了泥泞的地面。

你精致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一幅被强行嵌入污浊背景的油画。

你微微侧头,看向身边同样沉默的少年,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落寞和脆弱:

“连溪……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的既得利益者,根本没有资格去谈什么改变这个国家?我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他们苦难的根源之一?”

和连溪几乎是立刻转过头,他握着你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你微微蹙眉,但他眼中的急切和笃定盖过了一切:

“当然不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随即意识到场合,又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斩钉截铁,“阿瑾,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为了特招生做了那么多!你力排众议帮我们修建新食堂,让大家能吃上热乎干净的饭菜;你制定了反校暴条例,阻止了那些权贵子弟对特招生的霸凌,让他们能安心学习;你还亲自推动设立了专项基金,帮多少像小敏那样家境贫困的同学申请到了无息助学贷款,这难道不是改变吗?这难道不是努力吗?”

“阿瑾,我知道你身处那个位置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能做成这些,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感激你……真的,幸好是你当学生会长。如果是其他人……”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寓意不言而喻。

你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真诚光芒,看着他因急切为你辩解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眼底漾动着被理解的动容。

“能被你这样肯定……真的太好了。”你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微颤,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谢谢你,连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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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探访,像一场浸透着苦痛的默片。

你们走入那些低矮阴暗、散发着霉味和疾病气息的棚屋。

第一家,男人在矿上摔断了腿,黑心矿主早已卷款跑路,所谓的“工伤抚恤”被安全局下属机构以“责任认定不清”为由拖延了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