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垂首,声音平板无波:“大人吩咐,请夫人……自行选择今日的装束。”
自行选择!
这看似给予的“自由”,实则是最残酷的拷问!
选择民族服饰,可能被视为对“根源”的留恋,是对他“人偶”定位的潜在背叛。
选择欧式宫廷裙,则可能暴露对物质虚荣的向往,同样偏离“眼中只有他”的纯粹痴迷设定。
无论选哪个,都可能成为他撕破伪装的借口。
阿希莉帕的目光在两个托盘之间缓缓移动。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她能感觉到松本低垂目光下隐藏的窥探,更能想象尾形此刻正通过某种方式(或许是门缝,或许是松本的汇报)观察着她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几秒钟后,阿希莉帕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走向任何一个托盘。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向松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松本……” ?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百之助……他喜欢看我穿什么?” ?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清澈,仿佛一个完全依赖主人喜好的宠物,将选择的权力和责任,完美地抛回给了尾形。“他喜欢的……就是我想穿的。” ? 这句话,将“自我”彻底消解,只留下对尾形意志的绝对服从。
松本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微微一怔。就在这时,卧室连接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尾形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看了多久。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阿希莉帕脸上和她刚才注视过的两个托盘之间来回扫视。
阿希莉帕仿佛才察觉到他的存在,眼中瞬间爆发出纯粹的、只为他一人的光彩!她立刻舍弃了那两个托盘,像归巢的鸟儿般轻盈(在可能的范围内)地快步走向尾形,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目光热切而专注地锁住他:
“百之助!你帮我选好不好?” ? 她的声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仿佛穿什么衣服是人生头等大事,而他是唯一的裁决者,“……你选什么,我就穿什么!我只想……让你看着喜欢。”
尾形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毫无杂质,只有对他出现的喜悦和对他决定的绝对顺从。那份将选择权完全奉上的姿态,几乎抹杀了“试探”本身的意义。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冰冷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更近地迎视自己深渊般的眼眸。他在她眼中搜寻,试图找到一丝伪装的裂痕,一丝被迫的痕迹。
只有一片清澈见底的、倒映着他身影的“痴迷”。
半晌,尾形的指尖松开,滑落到她纤细的脖颈,轻轻摩挲着那里的肌肤,如同把玩一件玉器。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蓝色。”
他选择了那套阿依努服饰。
阿希莉帕立刻绽放出无比满足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恩赐:“嗯!”她用力点头,随即像想起什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那……百之助……你会看着我穿吗?” ? 她将“穿衣服”这件私密的事,也变成了取悦他的表演机会。
尾形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书房,门并未关严。阿希莉帕知道,他就在那扇门后,目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更衣的每一个动作。她压下心头的屈辱,在松本的协助下,缓慢而“专注”地换上那身沉重的靛蓝。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聚光灯下进行,只为门缝后那双眼睛。
试探四:撕裂的“忠诚”与明的前途
当阿希莉帕穿着民族服饰,如同祭品般被“使用”后,尾形并未像往常那样离开或休憩。他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阿希莉帕蜷缩在他身边,身体还带着情事后的余韵和疲惫,眼神却依旧维持着依恋的迷蒙。
尾形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却清晰地敲在阿希莉帕紧绷的神经上:
“明……已经七岁了。”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
“花泽家的继承人……不能总待在妇人之手。该考虑……送去寄宿军校了。京都的‘修武馆’……就很合适。”
寄宿军校!京都!修武馆!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阿希莉帕的心脏!修武馆以严苛冷酷著称,是培养帝国军官的摇篮,也是斩断亲情、磨灭个性的熔炉!将年仅九岁、敏感内向的明送去那里?这无异于将他推入虎口!这不仅是试探,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在用明的未来,测试她作为母亲的“忠诚”底线!看她是否会为了儿子,撕下“眼中只有他”的假面!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阿希莉帕!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半拍。她能感觉到尾形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阿希莉帕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却极其冒险的反应。
她没有像护崽的母兽般爆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或恳求。相反,她像一只被主人话题吸引的猫,微微撑起身体,将脸颊更紧地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她的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慵懒沙哑,和一丝……好奇?
“修武馆……?” ? 她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语气天真,“……那里……能让明变得像百之助一样……强大吗?” ?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无意识的依赖,轻轻划过他胸膛上坚实的肌肉线条。
她将话题的重心,从“母子分离”的痛苦,巧妙地转移到了“明能否成为像他一样的人”的期待上。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强大”的向往,而这份向往,完全投射在尾形身上。
尾形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胸口、眼神迷蒙中带着崇拜的阿希莉帕。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没有抗拒,没有悲伤,只有对他力量的崇拜和对儿子“未来强大”的期待(而这强大的模板是他)。这似乎……比单纯的母爱更符合他扭曲的期望他希望明成为另一个他,一个冷酷的、只忠于家族(实质是他)的继承人,而非阿希莉帕的儿子。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她眼中逡巡,试图找到伪装的痕迹。阿希莉帕被迫迎视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眸。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眼中强行凝聚的,依旧是那片只倒映着他的、带着水汽的“痴迷”和一丝被“强大”吸引的懵懂。
“当然。” ? 尾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主宰命运的冷酷,“他会成为……合格的工具。” ? 他刻意用了“工具”这个冰冷的词,再次测试。
阿希莉帕的指尖在他胸口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她的眼神却亮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最美好的承诺:
“嗯!明一定会……成为像百之助一样了不起的人!” ? 她将脸重新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全然的信任,“……百之助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 ? 她彻底将明的命运,交托在了这个“最强大”的男人手中,扮演着一个盲目崇拜、毫无主见的母亲。
尾形沉默地拥着她,指间雪茄的烟雾袅袅上升。他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阿希莉帕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对他力量的“崇拜”,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暂时麻痹了他心中那条怀疑的毒蛇。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在表面上,她的世界里,“尾形百之助”的意志高于一切,包括她儿子的未来。
阿希莉帕紧紧闭着眼,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贴身的衣物。她知道,这场关于明的试探,她险之又险地通过了。但代价是什么?是将儿子更彻底地推入尾形掌控的虎口!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胜于任何身体的折磨。她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将这份剧痛转化为更冰冷的决心。钢丝越绷越紧,深渊的凝视从未移开,而她,必须在这步步杀机的试探中,找到那条唯一能通往救赎的、布满荆棘的暗径。
第0040章 伪装下的惊雷
半年时光,在阿希莉帕精心维持的“人偶”假面与尾形步步紧逼的试探中悄然流逝。库坦民族文化学校在重重阻力下艰难维系,如同风中之烛。而阿希莉帕本人,如同从人间蒸发,再无只言片语传回北海道。这份异常的沉寂,终于让远方的故友坐立难安。
(郊外宅邸 ? 会客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格窗,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投下几何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玉露茶的清冽香气。尾形端坐主位,姿态是一贯的冷峻从容。阿希莉帕穿着他今日指定的服饰一套剪裁合体、料质上乘的浅碧色西式套裙,既不失庄重,又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并未坐在客座,而是姿态自然地斜倚在尾形所坐沙发的宽大扶手上,身体微微倾向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尾形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指尖距离他的肩膀仅有寸许,形成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半环抱姿态。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尾形身上。当他与客人交谈时,她便专注地凝视着他开合的唇或握着茶杯的手,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仿佛聆听他的声音便是世间至高的享受。偶尔,她的目光也会短暂地、礼貌地扫过对面的客人,眼神清澈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如同看一件精美的摆设,转瞬便又流连回尾形身上。这种“眼里只有他”的姿态,自然得如同呼吸,毫无僵硬或空洞之感,反而像热恋中女子毫不掩饰的倾慕。
坐在对面的,是风尘仆仆的白石由竹和……杉元佐一。
杉元的变化很大。常年的边疆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原本跳脱的眼神沉淀为锐利如鹰隼的沉稳,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唯有在看到阿希莉帕的瞬间,那深潭般的眼眸才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即被强行压下,化作深沉的忧虑和审视。他沉默地坐着,背脊挺直如松,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散发寒气的利刃。
白石依旧是那副圆滑世故的模样,笑容可掬地打着哈哈:“哎呀呀,尾形,阿希莉帕酱,好久不见!东京的茶就是香啊!我们这些北地来的粗人,舌头都快被冻木了!” ? 但他的小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在阿希莉帕和尾形之间扫视,捕捉着每一丝异常。
尾形端起茶杯,淡淡回应:“白石,杉元,远道而来,辛苦了。” ? 他的目光在杉元身上停留了一瞬,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库坦那边,近来如何?” ? 他问的是白石,余光却锁着阿希莉帕的反应。
白石立刻接话,将库坦的近况(学校困境、小野的持续施压、族人的担忧)包裹在插科打诨中道出。杉元则沉默着,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阿希莉帕身上,试图穿透她那层温顺的假面,寻找记忆中那个如同山间清泉般鲜活灵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