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支支吾吾道:“您……比阁主还要吓人,还、还、还是不要了罢。”
甚霄尘佯作发怒,故意踱了跺脚,众小妖登时一哄而散。然而这般景象一日总得上演数回,更别提莲生不时会穿著一身新衣来献宝,甚霄尘不堪其扰,封璐却往往一笑而过,反倒觉得还挺热闹。
然而甚霄尘千防万防,却也还是有拦不住的时候,便是他每日熬药之时。虽说旧药方已收效甚微,甚霄尘却仍想尽力一试,可他又不想让药味薰著封璐,因此每日都会去灶间熬药。
封璐便会趁机研读某些不可言说的功法……先前他游历人间时,曾偶然获取几部双修功法,却都只随便往储物袋一塞,从未提起兴趣去看。然而近日他与徒儿日益亲密,总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又说不上来,这才惊觉自己对情事知之甚少,只得想方设法弥补不足。
是日,他正鑽研著某本功法,神识却忽然被触动,便见一大块阴影落到书上,回头一看,原是莲生腰间缠上了长长的布帛,正吊挂在窗外随风晃呀晃,一面压低了声朝他唤道:“封璐!”
封璐立即阖上双修功法,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莲生道:“姐姐们说,要与你亲近就得先做你的朋友,陪你谈天解闷,我见你那小道侣这时辰都会离开一阵,便趁此时来寻你了!”
封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莲生在遭到小妖们多番嘲笑后,似乎花了些功夫自省,就此摆脱了粉裙,眼下他便穿著一袭翠色长袍,虽说衣襬仍绣上了五彩小花,活像把喧闹的春日穿在身上,却还是合衬了许多。
若他能不要挂在窗外就更好了,封璐哭笑不得地心道。他无奈一笑,问道:“你可要进屋?”
莲生摇头道:“不了,我就待在这,要逃跑也便捷。”一面说著,他自袖中掏出一张字条,偷觑一眼后问道:“请问,为何你那小道侣这时总是不在呢?你们可是吵架了?”
封璐答道:“他去为我熬药了,所以不在。”
莲生抬起头,疑惑道:“熬药?难道不能在这熬吗?”
封璐道:“他怕薰得满屋子都是药味,便去了灶间。”
莲生依然不解地指了指窗户,又道:“你们这间屋子并非无窗,施术引风便了了,哪裡怕什么药味,他莫不是藉故在躲你罢?”
他这话虽说得无心,封璐却心头一震,可他还未能深思,莲生却又道:“而且实在不该呀,难道你还没用上我的花籽吗?否则何需再服灵药?”
封璐回过神来,答道:“霄尘想再试试之前的方子,且他不愿让我犯险,便暂且没有用上了。”
莲生轻轻撇嘴,道:“好罢。等你用了,便知我是真心劝你的。”他又低头看了看小纸条,喃喃道:“要这么多铺垫做什么,我看还是直接问……封璐,为何你好像不大喜欢我呢?”
封璐险些呛著,暗自平复了一会方道:“何来此问?”
莲生伸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一面道:“你看著你那小道侣时,总是笑意盈盈,和注视旁人时不同,他也是这么看著你的……你就不能也和我试一试吗?”
封璐困惑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屈服于莲生期盼的目光,十分勉强地追问道:“试什么?”
莲生中气十足地握拳道:“双修!”
此言一出,舱房上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封璐无奈地装作没听见,深深吐气又吸气,方道:“你当真明白‘道侣’的涵义吗?”
莲生重重颔首,道:“不就是个名份吗,我没有要名份,我只想──”
上头骤然传出一阵女妖的咳嗽声,莲生困惑地顿了顿,眼珠朝上转去,封璐也趁机赶紧接话,以免他又吐出惊世骇俗之语,道:“莲生啊,双修是两情相悦才能做的事,怎可如此轻易提起呢?”
莲生偏头道:“可是不做的话,又如何知道何谓‘爱慕’呢?人界的诸多话本裡头,不也都写著美豔女妖看上书生,便与他春风一度,因此生情吗?”
封璐无语片刻,方道:“你在哪看的话本?”
莲生却顿了顿,道:“我也不知,依稀有这般印象罢了……许是在梦裡看的?”
封璐闻言,心情更加複杂了。他猜莲生时常挂在嘴边的“梦”,其实与他梳理记忆时接获的“信”一样,都是避开天道悄悄递来的消息,而有本事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已飞昇的仙人。
封璐心中暗道:究竟是哪位这般丧心病狂,竟然给小花妖看豔情话本?到底是何居心?
然而即便事态离奇,封璐却也是带大了几个徒弟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便循循善诱道:“既然只是梦,你便不用太过较真,说不准那是你还未化形之时,曾有谁唸话本给你听见罢了。你去问问纤婗她们,便知妖族并不会这般谈情说爱,你所说的情形只是为了採补精气,而非出于爱慕之情。”
莲生扬起眉,讶然道:“当真吗?”
上头又传来一阵嘻笑声,接著女妖们七嘴八舌道:“男子精气可是大补之物”、“几百年没干这勾当了,还真是怀念”、“可惜阁主不让我们祸害凡人啦,可怜见的,我等成天奔波,哪来你情我愿的爱人,本姑娘都多久没开荤了”。
莲生愣愣听完,才略为懊恼地道:“好罢,看来竟是我唐突了,抱歉。”
封璐见他诚心致歉,也觉得没什么可同他计较的,便道:“无事,你化形未久,自然有许多事不懂,只是往后这些双修不双修的话,可别轻易与旁人说了。”
莲生立刻双眸一亮,道:“我知道,所以我只对你说,姐姐她们都说你是好人,不会生气的。”
话音未散,房门便忽地被一股劲风震开,门后之人喝道:“好啊,我就想是哪来的小妖精,竟敢闯入屋内打扰师尊,果然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甚霄尘虽然死死瞪著莲生,手裡的药碗却也端得稳当,只是他捏得指节发白,让人生怕他会将药碗捏碎。
莲生却只愣了一愣,便抬起双手一摆,悬空的身子也跟著晃了晃,一面道:“我是替几位姐姐送东西过来的。”说著,他伸手接住从上头缓缓飘落的玉简,递给封璐后又道:“姐姐们说,此物妙用无穷,比你看的古老功法要强上许多,还请笑纳。”
封璐迅速用神识扫过,只见那玉简中满是春宫图,画中人千姿百态、花样百出不说,还全都是画的男子,不禁浑身一僵,面上发烫,却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得假作镇定收起了玉简和功法,道:“多谢,物品既已送到,你便可以回去了罢?”
甚霄尘却已快步走来,皱眉问道:“什么典籍?为何师尊未曾向我提过?可是神魂有恙?”
封璐虽然已将东西塞进储物袋裡了,但这只储物袋本就属于甚霄尘,只得又将储物袋收进袖中,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我閒来无事,胡乱看起以往收来的功法罢了。”
甚霄尘对他熟悉无比,哪裡不知他此刻心中有鬼,偏偏莲生还正吊在窗外看热闹,让他心底更不是滋味,却又不想让外人瞧出来,这令他既恼火又有些难过──师尊究竟瞒了他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封璐见他这般神色,立刻知道坏事了,便想不如就把储物袋交出去罢,丢脸有什么,让徒儿难过才是大事!
然而封璐还未付诸实行,灵船便稀罕地颠了一下,甚霄尘连忙把药碗护住。
窗外的莲生却没这般好运了,他一头磕上了窗框,额上和鼻头都浮起红印,惹得蜘蛛妖姐妹连声惊呼。
莲生却只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来这是他妖生头一回知道“疼”,竟也没有什么不满,反倒露出惊奇的神色。
纤婗高声骂道:“怎么回事?今日顺风,当班的也都是老鸟妖了,怎么还晃了这么一下?一个个就知道偷懒懈怠的──”
她话还未说完,灵船却又猛烈晃了起来。封璐早已有了防备,并指往那药碗上一点将药汁凝住,接著便牵住了甚霄尘,望向窗外肃然道:“这并非寻常风势,而是──”
莲生双手紧攀著窗框,淡然接话道:“平地起阴风,必有怨魂出,却不知是谁造的孽了。”说罢,船头便出现一枚硕大的荷花印,落成一道屏障,将那诡异阴风挡开,船体立时恢复平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