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非如此,葛根也不会碰上封璐,这便是冥冥中的巧合。
吴大夫闻言有些惊讶,最后却只拱手一礼,道:“真人过誉了,这不过是为人应遵循的义理。”
封璐又和吴大夫聊了几句,便推拒了他的留饭,让甚霄尘去收拾行囊,一刻钟之后,师徒俩便离开了吴记药房。
彼时,药房外恰好有许多镇民正在围观,见师徒俩走出药铺,部份人便围了上来,甚霄尘却将漆黑的拆骨剑出鞘三寸,神情冷峻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便将镇民给吓退了,无人敢上前。
围观的镇民很快改了目标,在师徒俩走远之际,还能听见有人道:
“抓药还是来吴记的好,说不定能沾点仙气,好得更快!”
“吴大夫?老闆娘?今日做不做生意呀?怎么这时候还不开门?”
甚霄尘低声嗤道:“凡人心性,不过如此。”
封璐摇了摇头,轻声道:“他们确有软弱之处,可追根究柢,他们也不过是想抓住多一点安稳罢了;抛弃临溪镇的九霄门亦有其贪婪之处,他们在庇佑镇上的同时,带走了有灵根的孩童、临溪镇的财货等,直到无力承担凡人所求,才收手一走了之,导致镇郊的道观中积累怨气……双方互相滋养,闹成今日这般局面,并非都是镇民的过错。”他顿了顿,目光悠远地道:“所以无论是何人,皆不可轻意应下无法负担的请求,否则终将酿成祸事。”
甚霄尘闻言,却想起了一些别的事,眸光一暗。
此时,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后头传来,那人高声唤道:“真人且等一等!”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便见到了葛根,他提著一个竹编的小篓子,正气喘吁吁地奔来。
葛根勉强把气喘匀了,才道:“我娘让我送点吃的过来,这些是便于在路上食用的饭糰……虽然听说仙人不必饮食,但我见真人昨日也吃了东西,况且我娘也坚持要做这些……总而言之,还请真人带上罢。”
葛根递出小竹篓时,甚霄尘瞥见了他腕上的草环,神色略显不快,便一把抢过了小竹篓,不让封璐有机会接手。
封璐无奈地瞥了甚霄尘一眼,方对葛根道:“多谢你了。顺道提醒你,那草环效力短暂,乾枯之后便无用了,你趁早摘下罢。”
葛根闻言,本就红润的脸色似乎又更红了些,他飞快捂住自己的手腕,道:“我明白了,我只是……只是觉得留著做个纪念也好。”
封璐莞尔一笑,又伸手点了下草环,道:“既要留念,我便让这草环不腐罢,别让牛羊吃掉了就行。”
葛根愣愣地眨了眨眼,这回连脖子都涨红了,却只道了句:“劳烦真人了,真的万分感谢!”随后他拘谨地躬身一礼,便转头跑了。
甚霄尘目光不善地望著他的背影,冷嗤了声方道:“我还以为,他是想把自己给送上门呢,幸好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封璐无奈地瞥了徒儿一眼,道:“说这什么话。”
甚霄尘收回目光,转而瞪著前方的路,道:“师尊不是对他挺好的吗,不但以草环上的术法相护,方才还赐了他一点福缘,怎么不乾脆收徒算了。”
封璐叹道:“这孩子年纪尚小,却能明辨是非,即便家人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他仍挂念临溪镇的安危,当真是个正直纯善的好孩子。只可惜他并无灵根……”
甚霄尘讽道:“不就只是单纯多事而已吗?和他爹一个性子。”
封璐道:“耳濡目染,父子心性自然相似,都是侠义心肠。”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之所以愿意涉入临溪镇的事,却是因为葛根和你实在有些相像,想来也是有缘。”
甚霄尘愣了愣,微恼道:“谁和那个小子像了?”
封璐打趣道:“彆扭和固执的模样很像。当年我在甚家镇遇见你时,你也是这般年纪……当时你被一伙半大的孩子诬陷,说你偷了富人家的吃食,要你交出来,你不但打死不认,还当著他们的面把讨来的东西给吃了,挨了好一顿追打,这才撞上我。”
甚霄尘听他说起旧事,当真有些著恼了,警告道:“往事休要再提。”
封璐却偏偏续道:“我救下你时,你虽摆出一副戒备模样,但我当时便知道,你是一定会跟著我走的。如今回头一看,哎呀,果然不错。”
甚霄尘不接话,却心道:可不是吗,收徒是上辈子就约定好的,你敢不要我?
一面想著,甚霄尘伸手狠狠一扯,五毒犰便自远方滚了过来,被甚霄尘轻踢了一脚才恢复四脚著地。牠对甚霄尘龇牙咧嘴了一会,方不情不愿地跟在两人身后。
将可能惹事的五毒犰放到眼皮子下之后,甚霄尘才问道:“临溪镇之事已了,师尊接著想往哪去?”
甚霄尘依然认为,将封璐绑回太鲲山调养神魂才最稳妥。可他方才再次查看沙漏,惊觉罪业一下就减了半个刻度,而与此同时,功德竟还涨了半个刻度。
这些罪业并不属于今生的甚霄尘,更不属于封璐,而是封璐自破霄身上承继而来──此界天道有一条法则,罪业过深者将魂飞魄散,不入轮迴。为使破霄得以转世,封璐蒙蔽天机,一力担下了他背负的罪业。
然而封璐担下破霄魔皇的罪业,并久滞人间,已然犯了仙界戒律,修为因此一降再降;蒙蔽天机使魔皇转世之事,同样不为仙界所容,只不过此事瞒得严密,并未被发觉。
而年少的甚霄尘受噬阎蛊惑,前去寻觅魔皇遗骨,险些暴露转世身份,封璐为力挽狂澜,以修者之身再次使了仙法蒙蔽天机,代价却是损伤根本,缠绵病榻。
为解此困局,甚霄尘才千方百计寻了法子替封路重塑金身,然此举等同是在鑽漏洞,后果难料,为避免仙界再度降罚,清偿罪业便成了当务之急。
在此之前,甚霄尘也并非没有试著偿还。事实上,自从他得知此事后,便一直想方设法以功德抵消之,他甚至恳求封璐与自己结道,以求共同承担罪业,毕竟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自己欠下的债,断没有转世后就撇清的道理。
然而,甚霄尘并不太在乎旁人死活,对玄奥的天道法则更是一知半解,救济苍生的事他实在做不来。于是甚霄尘便以杀戮代之,专门在魔域猎杀穷凶恶极的魔修,以此换取功德。
可他今日才发觉,临溪镇一事上所获功德,竟已抵得过他猎杀魔修十年的进展了,按这般进度算来,只需再解决三回此类事件,便能达到功过平衡了,即便不解其中道理,他还是很难不动心。
除此之外,虽然封璐多半已不记得了,但他昨夜所答的话,甚霄尘还是听了进去的。甚霄尘心想,既然师尊为了他的恳求,甘愿冒风险重塑金身,那么这回便该换他尊重师尊的意愿……既然师尊不嫌弃,就继续同行罢。
封璐对甚霄尘思虑之事一无所觉,只是轻巧地笑道:“那就得要看,葛根私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了?”
甚霄尘收起心中的百转千迴,冷哼了声后答道:“谁知收他一个桃子、一篓饭糰,就得替他做这么多事。”
封璐好奇道:“他究竟託付了何事?”
甚霄尘瞥了他一眼,答道:“他让我们帮忙寻找吴家大郎下落,也就是他大哥。那小子说他大哥欺瞒父母,明面上是到外地做游医,实际上却被丹门招走了。”
封璐道:“丹门也是大门派了,应当没什么可操心的。葛根找他大哥是为了什么?”
甚霄尘道:“那小子说,他大哥约一个月会寄来一次家书,但这回却已有两个月失了音信。只是临溪镇近来风声鹤唳,他爹娘一时没顾上,那小子自己却是担心的。”
封璐感测天机过后,方道:“看样子得要顺流而下好一段路,我们先朝南方走,寻个大些的河港来乘船罢。”
甚霄尘道:“吴家大郎房裡的纸笺上,有著丹门碧海分院的印记,若要去到那,确实得顺流南下。但既然已经知道方位,何不直接御剑前往?”
封璐却摇头笑道:“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既能悠哉地前往便慢慢走罢,御剑多没意思。”
甚霄尘虽有些不以为然,却知封璐向来有自己的步调,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