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让他起身,并道:“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封璐笑得和蔼,无悔镜器灵也从林契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封璐,但封璐一把目光落到祂身上,祂却又躲了起来。

封璐不由多看了一眼,甚霄尘却道:“师尊还不知道这是哪罢?我先向师尊说说,再让林契替你探脉,得确保没了隐患我才能安心。”

封璐环顾四周,这才想了起来,道:“我就觉著有些眼熟,这是桐山派后山的灵泉罢?但池裡这些荷叶又是……?”

甚霄尘见他多半猜到了,便道:“是九瓣玉荷花的枝叶,师尊神魂去往仙界后,那颗花籽便甦醒了过来,自发与此地灵脉结合,保住师尊金身不损,这一点我还真得谢它。”

封璐一愣,他在仙界酩酊大醉,下凡时早忘了要准备金身的事,彷彿匆匆套上靴子就出门了,压根没去想这“靴子”是何情形。这会他才发觉,丹田裡的花籽生出了小芽,但他身上也并没有长出根茎来,真不知道池裡这些荷叶是如何长的。

甚霄尘顿了顿,指著地面续道:“数日前我修为稳固后,便找到了这裡,让林契跑腿一趟,就是为避免那颗花籽作怪,又留下什么毛病。”

说罢,甚霄尘扬起下巴,示意林契上前为封璐探脉。

封璐左右无事,便展开神识向四面八方扫去,发觉桐山派竟与药魔谷二合为一,整块土地又被连根拔起,成了一处悬在海上的浮空岛屿。周遭还有不少灵船、飞行灵器围绕,只是他们忌惮荣锦城派来的士兵,都只远远观望,并未进犯。

封璐大致明白了情形,又问道:“若虚真人和药魔呢?走了?”

甚霄尘耸肩道:“打从我赶到这裡开始,就不曾见到他们。”

封璐又问:“李掌门呢?他原先并非三界中人,修为只怕会受到一些衝击罢?”

甚霄尘颔首答道:“他修为有损,闭关调适去了,其他桐山派小弟子修为低,倒是不大受影响。不过这儿位置尴尬,在荣锦城外海与迷津渡之间,单靠桐山派未必守得住,我便在李掌门闭关前建议他投靠太鲲山,要是他愿意,就让掌门师弟许他个长老之位。”

封璐想起在小世界中,李掌门也曾动过招揽他师徒二人的心思,如今倒巧,立场反过来了,不禁笑道:“他可曾答应?”

甚霄尘知道他在想什么,挑眉笑答道:“李掌门听罢脸色不佳,但也说了会认真考虑。”

林契见他们眉来眼去,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只能尴尬地乾咳一声,方道:“师祖的神魂与金身依然契合,花籽也确实没有半点动静,大抵是又陷入沉睡了。不过要是下回师祖再神魂出窍,那花籽是否还会有所变化,那就尚未可知了。”

甚霄尘若有所思,此时无悔镜又探出头来,两眼发直地盯著封璐,封璐这才发觉,这孩子的五官竟是照著自己的模样长的,不由啧啧称奇。

甚霄尘留意到他的目光,便瞪向无悔镜,道:“我方才说过了,这是无悔镜的器灵。”

封璐好奇道:“那祂怎么长成……这样?”

无悔镜抓紧林契的衣襬,豁出去一般喊道:“因为主人喜欢男人!而我是个女孩!”

封璐愣了愣:“啊?”

无悔镜再度遭到瞪视,不禁抖了抖,才鼓起勇气颤声续道:“所以我便想著,只要和你长得像一点,主人应该多少能爱屋及乌,不会这么嫌弃我了,结果就成这样了!”

无悔镜又偷看了甚霄尘一眼,一见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心就凉了半截,想来祂这点小聪明还是白费了,主人还是很嫌弃祂呜呜呜。

封璐听罢朗声大笑,过了好一会才止住,伸手拍了拍了祂的头,道:“我知道妳,妳在小世界中帮助尘儿许多,他又怎么会嫌弃妳呢?我还得感谢妳才是,多谢妳替我保护了尘儿。”

甚霄尘轻哼一声,似乎是默认了这番话。无悔镜一愣,继而眼圈一红,动容地抓住封璐的手,激动道:“封璐你最好了!比主人还好!”

这下,无悔镜再度遭遇瞪视。林契对祂很是同情,好心地拉开了祂,后退几步行礼道:“既然师祖无事,我们俩便不留在这碍眼了,告退、告退!”

无悔镜也回过神来,忙不迭跑了。祂见过小世界中的甚霄尘有多痴狂,要是再晚走一步,祂指不定会被沉入水潭,去跟池底淤泥作伴。

封璐回过头,见甚霄尘的眉头终于舒展,不禁笑了起来,戳了戳他的眉心道:“他们怎么都那么怕你?可见你平时有多威风了。”

甚霄尘微微挑眉道:“还不是因为师尊一直不回来,我心神不宁,自然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封璐一听有些心虚,左右四下无人,他便又在甚霄尘颊上轻轻一吻,道:“好啦,这下总该高兴了罢?陪我去山顶瞧瞧?”

甚霄尘立刻被哄好了,牵起他的手问道:“师尊是想去看镇魂玉?桐山派的人在这一带拾获了它,又从我这得知它曾是小世界的根基之一,便将它供在山顶享日月精华了,只是我也不曾亲自去看过。”

二人沿山梯拾级而上,封璐叹道:“好不容易在荣锦城保住这块玉,却又让它落入道澜手中,用以对付我等……这镇魂玉如此命途多舛,只怕很难再靠天地之力恢复了。”

甚霄尘摇头道:“因果循环,谁又能料得到?依我看,镇魂玉失了灵气,在这三不管的地方养著也不赖。”他顿了顿,又问道:“倒是那沉道澜……”他难得欲言又止,毕竟他知道沉道澜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封璐必定会介怀。

镇魂玉是受沉道澜利用,沉道澜又何尝不是被心魔所利用?

封璐却只茫然了一瞬,便坚定道:“他不会再来找我们了,放心。”

甚霄尘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鬆了两人牵在一块的手,揽了揽封璐的肩头,以示宽慰。

封璐心头一暖,忽然道:“乍然回到人界,我还有些不习惯,不如尘儿你揹我上去罢?”

甚霄尘停下脚步,挑眉道:“哪怕师尊直说要我揹,我也一样会答应,何必编出这样彆脚的藉口来?”说罢,他到平坦处蹲下身,让封璐骑上他的背。

封璐得偿所愿,心满意足。他双手环著甚霄尘的颈子,远眺一望无际的漠漠树林,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对了,球球呢?”

甚霄尘答道:“还未醒来,倒是蜕完鳞了,我打算等牠醒后观察一阵子,再决定牠的去留。”

閒谈之间,甚霄尘已带著封璐来到山巅。此处没有高大的树木,豔阳直直洒落,照亮了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看上去生机蓬勃,即便此地灵气并不浓郁,也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往下眺望,便可将整座桐山派纳入眼底,更下方则是波光粼粼、明亮得难以逼视的海。

封璐从甚霄尘背上下来,张望了一会,满意道:“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甚霄尘道:“也有点像琉璃天。”

封璐眼睫轻颤,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最终释然笑道:“是啊,难怪我觉得是个好地方。”

二人沿著小径前行,来到供奉镇魂玉之处。桐山派为它造了一处小神坛,两旁供著鲜花、一碗清水,鲜花不败,清水清澈,似乎时常有人来清扫。

可即便如此,饱受摧残的镇魂玉也已黯淡无光,像一块未经打磨的普通石头。

封璐独自上前,将食中二指併拢,聚起华光,甘露般的仙力滴入镇魂玉中,过了一会,镇魂玉重新亮了起来,好似道谢一般散出光辉,随后才缓缓沉寂下去。

封璐轻声道:“我才该要谢祢呢。”

清风吹过,草偃成浪,好似也捲走了一些惆怅。封璐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恢复笑容,对甚霄尘道:“再过个千百年,或许它也能化为人形,便能想去哪就去哪了。”

甚霄尘背过身席地而坐,一面眺望碧空与海洋的交界,一面问道:“那师尊呢?你之后还想往哪去?”